說實在的,這種人真是令人感到幸福。他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麼需要,有什麼缺乏,他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隨遇而安。像真人,應該是這樣的表現,他感覺到生命,內在的就足以安頓,他對任何事情都以一種欣賞的眼光來加以讚歎,他不會覺得誰比誰怎麼樣,誰又如何。我們講的仁義,最怕的就是有一種比較的心。一見面就問,最近功夫修煉得如何?德行有沒有提高?這樣一來,就變成是:你修養德行,代表你希望符合某種標準。你一旦符合了某種標準,很可能忘記了自己願不願意做,以至於到最後變成是一輩子都在表演某種角色,是一個標準的假面人。
義與利之間(6)
主持人:其實在一開始,您就給我們講過,莊子認為,人要想活得自在,就應該突破四個限制,那就是空間、時間、生死、義利。您說,為什麼利和義會成為一種限制?那麼又該如何去突破呢?
傅佩榮:因為義、利是人類社會不能避開的,義代表規範,利代表好處。人活在社會上總是有各種競爭的關係,每一個人都希望透過某種努力得到一些比較好的結果,這叫做利。但是,如果沒有規範,那不得了,有些人很能幹、很有本事,把利都佔有了,怎麼辦呢?對很多弱勢的人就不太公平了。這個時候就要有規範、法律規章來限制你,所以法律規章就比較偏向“義”這一方面,就是應該怎麼樣。可見,義、利是人類社會所展現的一種特色。莊子認為,如果你陷入利的要求的話,你的生命就很難自由自在了。有人追求利益,有人追求道義,莊子認為都不好,為什麼都不好呢?它可能讓你為了這些利、義,而放棄自己生命的真實情況。
主持人:莊子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來說明這一點呢?
傅佩榮:有,就是我們很熟悉的蝸角之爭。在《莊子》裡面,蝸角之爭佔了相當大的篇幅,它是一個寓言故事。魏國和齊國簽了和約,齊國後來違約了,魏國的國君非常生氣,他第一個就想到要派人暗殺齊君。結果大將軍公孫衍說,大王,我覺得你這樣做太可恥了,你如果要對付他,還不如讓我帶兵二十萬,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去後悔。講完之後,第二個人季子,是主和派,他說,我覺得打仗太可恥了,好不容易建起城牆,建了七仞,還差三仞,我們有七年沒有戰爭,你現在打仗,不是前功盡棄嗎?讓我們去跟他講和吧。這時第三個人上來了,叫做華子,他說,主張打仗的,是製造搗亂的人,主張講和的,也是製造搗亂的人,主張他們兩個人制造是非搗亂的人的我,也是搗亂的人。
主持人:三個人全是搗亂的人,這個說法很有意思。
傅佩榮:魏王就問他,那我應該怎麼辦呢?他說,你順著自己生命的真實情況去做就對了。一個國君怎麼聽得懂這種話呢?惠施來了,知道這件事之後,惠施說,我替你介紹一個人,這個人叫做戴晉人,請他來開導開導。
主持人:戴晉人這個名字聽著很怪,好像不應該是姓戴,有人認為,這也許是“代為晉見的人”?
傅佩榮:說得沒錯,我猜應該是莊子的筆名。我們先把故事岔開,說另外一段有趣的事,惠施在魏國當宰相,聽到莊子要來找他,本來很高興,但是他底下幾個人說,小心啊,莊子的才華比你高几倍,他來的話,他當宰相,你怎麼辦呢?那我們統統失業了。惠施緊張了,立刻發出通告,貼出畫像,全國追捕莊子。莊子何曾受過這種侮辱,直接到相國府,找到惠施,見面不說別的,就說寓言。說南方有種鳥叫鵷雛,往北方飛,這種鳥飛的時候,不是梧桐樹不停下來棲息,不是竹子結的果實不停下來吃,不是甘美的泉水不停下來喝。這時底下一隻貓頭鷹抓到腐爛的老鼠,看到鵷雛飛過去,大叫一聲,哼。然後莊子說,你想拿魏國來嚇我嗎?換句話說,你的宰相之位對我來說,是一隻腐爛的死老鼠。惠施聽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