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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

“我本只是隨口囑咐,請田光先生不要洩露曾與我共謀之事,豈敢懷疑田光先生的忠心!然而田光先生誤以為我在侮辱他,荊卿……”

荊軻索然無味地將眼睛從他身上掉開,他看向雪白的天地和憑弔的人群,看向朔風內蕭瑟的靈幡,自得地、沉穩地搖頭:“害死田光的,不是您。”他說著,喉嚨中發出哼聲,嘴角幾乎勾上幾分笑意。他譏諷又冷酷地將目光轉向燕丹,那清癯的面容上的兩隻眼睛,好像兩把冷的刀,像一片繁菁的藤蔓裡露出的兩點岩石尖尖,定定地扎進人的心底。“是名義忠信害死了他。”荊軻一針見血地說,既無悲哀,也無遺憾,只是確鑿的定論。

“而在下,大約有一日,也會因這名義忠信而死吧。”他說,將懷中之劍抱緊,唇邊浮起輕描淡寫的笑。

沒過多久,太子的所有賓客都聽聞了荊軻的盛名,甚至因為一日又一日的聽聞,使得很多人感到厭煩了,他們一聽見有人談起荊軻,就皺著眉頭趕快避開,好像躲避路邊汙物上的蒼蠅。荊軻初到薊都,時日不長,最初只是個跟狗屠和擊築者相善的市井之徒,賒酒還要用劍來抵,吃飯要靠他結交的那些賢智名士接濟。可沒想到田光一死,他立即翻了身,被燕國太子迎接進上層館舍,並且奉為上卿,日夜召開歡宴款待,何止千百壇的佳釀,無止境地傾倒在各種各樣精美的酒器中,盛在堆滿冰塊的缶裡,樂舞在堂前,珍饈陳列案邊,金銀珠玉,贈寶無數,在海藍色的大殿上堆成一座燦爛的丘陵。此乃何等令人眼熱羨妒之事。

隨即,荊軻在衛國,在邯鄲的那些事蹟也被人挖掘出來,廣為人談論——那些人津津樂道,添油加醋使之流傳的,自然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蹟。荊軻不可能沒有耳聞,然而對這種事情,他向來是擺出嗤之以鼻的姿態的,他連向太子丹辯解都覺得愚蠢。

太子丹以慣有的恭敬和柔順尊事他,親自為他拂拭坐席,一同乘裝飾華美的車馬。他對他的照料,謹慎小心,可以說是周全謙卑過頭了。荊軻是田光以死相薦的人,這件事只有燕丹心裡清楚,他滿懷對田光的愧疚,把荊軻視作他的希望,他的救贖,他復仇的匕首,視作……那秦王的喪鐘。

他因此把能夠捧在手上的都捧出,把能夠奉獻的都獻上,包括那匹他最為珍愛的千里馬的肝臟。那匹忠誠的、上過戰場的馬並不知自己為何而死,它瀕死的眼哀怨又溼潤,看向跟隨多年的燕丹,好像含有淚水;它的肝臟捧在手上的時候還是熱的,鮮血淋漓。荊軻在燕坐閒談中曾輕飄飄地提到,聽說千里馬的肝味道極美,世間難得。

燕丹近乎狂熱地滿足荊軻的索取,他將此視為復仇的投資。荊軻開過口的,他就千倍百倍地奉上,他未曾開口的,燕丹就揣度他的心思,自作主張地給他。

燕國太子於華陽之臺召開盛大的酒宴,門下賓客紛紛列位其中,而只有荊軻在階上,在他身旁,和他坐一張席子,共用一面漆木雲雷紋的案几吃飯。堂下垂著光潤細密的珠簾,那後面,姣美樂姬的身影隱隱若現,氣氛安詳和樂,琴女挽著鴉色的雲鬢,素手輕輕撥弄琴絃,一聲一聲,舒緩輕慢,好像撥弄在男人們的心上。那個人在他身邊,微坐直了身子,毫不掩飾地向珠簾之內窺看,而後他轉過頭,向太子極口誇讚琴姬的那雙手,比世間一切死氣沉沉的寶物都要動人,那真是一雙美麗的手。

燕丹一閉眼,無辜的琴女惶然無措地四顧,琴聲戛然而止,兩邊傳來了沉重的鐵甲聲,披甲帶兵的武士很快過來,一言不發地將她架起。少女百依百順,嚇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了,柔軟的軀體甚至沒有掙扎,就給人拖到看不見的地方去。周遭的氣氛瞬間壓抑起來,連一聲慘叫都聽不見,大約是空氣已經凝滯,無法傳播聲音的緣故,午後的堂上永遠地失去了琴聲,一片驚恐的死寂,宮廷的黑暗如夜晚靜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