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們竟如此無情!大奶奶聽我如此說,便拿著帕子不住地抹眼淚;那賈蘭強辯說,不是巧姐兒不該贖,哪一位都是該贖的,賣到勾欄的該贖,賣到別人家當奴才的就不該贖嗎?要贖先該把二奶奶贖出來才是!誰有那麼多銀子呢?……”賈芸聽了,大覺詫異,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問道:“難道他們就真撒手不管了麼?”板兒道:“也許是我又說了幾句氣話,末後那賈蘭說,倒是想起來,他們還有一張一百五十兩的銀票,本是留著置備新居傢俱的,現在既然事情這麼緊急,就先給我,明兒個一早去銀號兌出,再不拘到哪兒湊齊那五十兩,且把巧姐兒接到我家去,交給我姥姥吧。”賈芸點頭道:“這還算是句人話。那五十兩,我和蔣玉菡湊湊,你明兒個務必把巧姐兒贖出來。”板兒道:“我聽姥姥說過,巧姐兒生在七月初七,她這名字是姥姥給取的,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她若遇到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卻都從這‘巧’字上來。你看我又恰巧遇上了你,明兒那缺的銀子也有指望了。我打算今晚就在這園子裡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忍一夜,天一矇矇亮就溜出去辦事兒。”說到這兒,板兒才又問賈芸為何進園。賈芸朝稻香村那邊一望,跺下腳說:“光顧聽你的,誤了我的事了!你看他們已然熄燈了!這便如何是好?”於是把他急著幹什麼告訴了板兒。板兒聽畢,冷笑道:“就是他們娘母子二人沒有熄燈就寢,你找去他們也怕不會幫你。連巧姐兒的事他們都能推就推,何況那外三路的什麼姑子!你既急著進庵,死敲不開門,巧在遇上了我,我把你託過庵牆,不就進去了麼?”賈芸低頭思忖了一陣說:“好。也只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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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之死(8)
且說櫳翠庵裡,琴張和兩個嬤嬤心神不定,兩個嬤嬤不敢就睡,琴張到禪堂耳房內給妙玉烹茶,也不似往常自如——妙玉家從祖上起,就嗜好飲綠茶,如龍井、碧螺春、六安茶等,賈母對此非常清楚,而賈母並整個賈府卻都偏愛喝紅茶或香片,所以那年賈母領著劉姥姥到庵裡來,妙玉剛捧出那成窯五彩小蓋鍾來,賈母劈頭便說:“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這是老君眉。”老君眉便是一種紅茶。這種對答他人哪知來由?其實逗漏出了兩家前輩來往頻密、互曉根底的世交關係——琴張此時在慌亂中,卻拿錯了茶葉罐,給妙玉往壺裡放了兩撮待客時才用的老君眉……
琴張正用小扇子煽茶爐下的火,忽聽院中咕咚一聲,忙跑出去看,兩個嬤嬤嚇白了臉,跑過來,喘吁吁地說:“有人跳牆而入……”“強盜來了……”琴張先轉身返回禪堂,只見妙玉仍閉眼盤腿於蒲團上,一絲不動,便又趕緊走出禪堂,對兩個老嬤嬤說:“你們守在這門外,死活別讓人進去。”自己壯起膽子,朝那邊有人影處而去,顫聲問道:“你是誰?為何跳進我們庵來?”只見那人影在竹叢外菊盆中站定,一身長袍,頗為斯文,倒不是短打扮、持刀使棒的強盜模樣;見琴張走近,拱手致禮,連連告罪,道是因為總不能進來,而又有要事必須儘快知會,所以出此下策;琴張便問他究竟有什麼要事,非用如此手段闖庵相告?兩人站立有五、六尺遠,那賈芸也不再邁前,遂一五一十,把忠順王爺可能明日便來逼索成瓷古玩的利害關係講了一遍,又道是因受寶二爺之託,才仗義探庵的云云。琴張聽畢,籲出一口長氣,道:“你且站立勿動。我去稟報師傅,再作道理。”
琴張回到禪堂,兩個嬤嬤知不是強盜,腿才漸次不軟;琴張命她倆仍在禪堂門口守候,自己進去稟報妙玉。那妙玉已然坐禪畢,進到了耳房,自己在那裡慢慢地煎從鬼臉青花甕中倒出的梅花雪。琴張進到耳房,便稟報說:“不是強盜,竟是恩人……”妙玉截斷她說:“我等檻外畸人,既無懼強盜,亦無須恩人。庵牆外定然還有一個,皆繫世中擾擾之人,你們且去將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