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而實際已“林斧不聞樵”,也就是隻能隱蔽而為,再不能張張揚揚。其生命所面臨的困境,如“伏象千峰凸”,要衝出絕境,也還不是無望,但那是“盤蛇一徑遙”。這時,“花緣經冷聚”,而我心已定:“色豈畏霜凋!”
雍正一朝曹家所受的打擊,我們現在總算還能查到一點皇家檔案,可是乾隆一朝曹氏弄得“家亡人散各奔騰”,甚至於“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至今卻查詢不到一點文字檔案。在蘆雪庵聯詩裡,雪芹也只是說:“深院驚寒雀,空山泣老鴞”,不過一驚一泣,也夠慘的了。這時的朝政,弄得官僚怪貴族們“階墀隨上下,池水任浮漂”,皇帝則自以為“照耀臨清曉,繽紛入永宵”,一班想順風而上的,“誠忘三尺冷,瑞釋九重焦”,曹氏遺孑中自然也有這樣的,雪芹卻選擇了另樣的生活方式,“僵臥誰相問?”不問就不問吧,卻偏有“狂遊客喜招”,這說明曹雪芹在家族覆滅後,一方面斷絕了與皇室的關係,一方面卻也受到過頗有權勢的開明人物的蔭庇。他總的處境是“天機斷縞帶,海市失鮫綃”,具體的情形是“寂寞對臺榭,清貧懷簞瓢”,但他開闢著自己的精神天地,“烹茶冰漸沸,煮酒葉難燒;沒帚山僧掃,埋琴稚子挑”,實際上,這是暗示著他開始了《石頭記》即《紅樓夢》的艱難創作。
蘆雪庵聯詩是雪芹自傳(2)
在聯詩中,曹雪芹用“石樓閒睡鶴,錦罽暖親貓”兩句,極為含蓄地概括了他所寫的這本書。《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有賈寶玉的四季即事詩,其秋夜即事中有“苔鎖石紋容睡鶴”之句,蕉棠兩植的怡紅院中有鶴,在書中亦有描寫;冬夜即事中有“錦罽鸘衾睡未成”之句,書中第五回即寫到秦氏“叫小丫鬟們在簷下看著貓兒打架”,可見賈府中,錦罽和貓兒都是最常見的事物,最能傳達出那裡的氛圍;在很可能見到過曹雪芹本人並讀過其未能傳至今日的原稿的明義的《題〈紅樓夢〉》組詩中,有一首就寫到賈寶玉“晚歸薄醉帽顏欹,錯認猧兒喚玉狸”,這大概是說第三十一回中,寶玉錯把晴雯當作襲人的事(襲人在怡紅院中有“西洋花點子哈巴兒”的綽號,見三十七回),由此可見,玉狸即“親貓”,實際上也是泛指作者所珍惜的女兒們。
但對於曹雪芹來說,那象徵著嚴寒與肅殺的大雪,是越來越厲害了,“月窟翻銀浪,霞城隱赤標”,就是說彷彿月亮把銀色光浪翻湧於大地,又彷彿號稱“霞城”的赤城山那最高處即叫作“赤標”的山巔,竟都被寒雪所淹沒,在這漫漫寒冬、茫茫大雪中,有的生命經不住摧殘,可能就沉淪、湮滅了,但曹雪芹卻“沁梅香可嚼,淋竹醉堪調”,就是說越是嚴寒,他著書就像嚼食被雪浸透的梅花般我心自甘,而且也彷彿被雪水淋溼的竹子,正能彈奏出最強勁的旋律!
從曹雪芹逝去後,他的摯友所寫的悼亡詩可知,他在“著書黃葉村”時,是有“新婦”協助他的,而這首蘆雪庵聯詩,應正是他在那愛情的呵護下,從事著書的過程中所撰,所以他在表述自我生活道路時,特意寫到,逆境中的雪,“或溼鴛鴦帶,時凝翡翠翹”,他的創作生活中,還是有亮點的,不過,總的處境,當然還是“無風仍脈脈,不雨亦瀟瀟”,與風雪嚴寒的鬥爭,正未有窮期!
聯句的最後兩句,是“欲志今朝樂,憑詩祝舜堯。”這當然是不得不加上的“尾巴”。可是如聯絡前面的內容,那麼,也完全可以體味出一種反諷的意緒。
儘管《紅樓夢》已被兩個多世紀的讀者們幾乎“讀爛”,而“紅學”專家們的論著也可擺滿很大的一片書架,但它仍是一個未能被猜透的魅人巨謎,其中很多的文字,作者本有深意存焉,讀者們的眼光卻往往只從文字表面上掠過,其實是被作者瞞蔽了,第五十回的這七十句的蘆雪庵聯句,本是雪芹的一首自傳性長詩,我們竟長期忽略,便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