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芽久實是耕平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以前他聽岳母說,她是久榮的叔叔的老婆的孩子。對於這種農村特有的錯綜複雜頭緒紛繁的血緣關係,耕平完全不解其意。他唯一瞭解的,就是小芽和小馳都在上小學五年級,暑假常在一起玩得很開心。
“小馳,你也要打聲招呼嘛……”
站在一年不見的小芽面前,小馳似乎有些害羞,連正視都不敢正視地生硬地說道:“你好,外婆。好久不見了,小芽。”
女孩突然伸出手,放在帶著棒球帽的小馳頭上。原來,她是在比誰高誰矮。
“我比你高呀!去年的時候還差不多呢。”
小馳滿面通紅,一把開啟小芽的手:“討厭鬼……”
小馳不服氣地上下打量著小芽。她的確長高了不少,向日葵印花的連衣裙下,胸部也微微凸起。雖然臉曬得微黑,但眉目清秀齊整。小馳侷促地說道:“討厭死了,大塊女。”
同齡的男孩女孩,女孩較顯成熟。小芽不理會他,向耕平低頭行禮道:“好久不見,青田叔叔。大獎,真可惜呢。鬱美外婆,差不多該走了吧,外公還在等我們呢。”
站前的小轉盤處,停著一輛RV,岳父重行正坐在駕駛位上。耕平一邊走出站門,一邊打招呼道:“爸爸,好久不見。”
嗯。重行的應答像是口中含著什麼東西嗡鳴一般。他這個人極為寡言少語,直到現在,耕平有時仍完全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往裡面擠擠啦。”小芽對小馳抱怨道。
“討厭鬼,大塊女。”
鬱美看著他們,苦笑不已。等大家都坐好,重行依然沉默著,發動了汽車。
久榮的老家離車站僅有五分鐘的車程,就在古老的街道旁,可以俯瞰到飯能河灘的高臺上。重行把車開進車庫,把耕平他們的行李放在門口,又把車停在了街道上。
“要去見老媽嗎?好久沒見她啦。”
即使時隔四年,小馳仍決口不說上墳,而說去見老媽。這種感覺耕平也深有體會。久榮並不是出車禍死了,她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還跟從前一樣地生活著。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差不多,只是稍有錯位地和這個世界重合著,感覺似乎伸手可及,但絕不可能接觸。對耕平來說,死,有一種常伴身邊的親切感。
四輪驅動車嗖嗖地爬上夏日的山巒,蟬鳴如蓮蓬頭的水線般從四方灌注而來。按小馳的意願關掉冷氣敞開車篷,涼爽的夏風頓時湧進車內,格外舒暢。
狹窄的山路前頭,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山門,那就是久榮的菩提寺。RV發出一陣碎石摩擦音,停在了就近的車位上。從這裡開始,就要徒步走上去了。
小馳跳下車,喊道:“快點走啦,老媽在等我們呢。”
小芽在他身後追趕不及:“你等等我啦,我也去。”
山門間往上是一段青苔微生的石階,山門被茂密的樹木枝丫掩映著。每次來到這裡,耕平心裡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兩個孩子鬧著跑上石階,把蟬鳴和靜靜的山門拋在了身後。
“我們也上去吧。”
鬱美說完,重行沉悶地應了聲“嗯”。耕平跟著岳父岳母一起,穿過了這扇油漆褪盡的古門。
被無數人來往踩踏的石階中央已經微微凹陷,有如一個個淺淺的小碟。數百年來,人們都是這樣心懷著對亡人的思念掙扎著活下來的。聽著如此蟬鳴,他恍惚覺得在都市裡每分每秒被時間追趕的生活,反而不真實。
“老爸,你走得太慢啦!外婆、外公你們也快點!”
小馳提著木桶,小芽則拿著淡淡升煙的線香。他們大概已經和寺院的人打了照面了吧。鬱美把一大束鮮花遞給耕平,說道:“你拿著這個先去吧,我和老頭子去跟住持打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