鐮刀墜到地下,他轉頭望向盧雲,眼中滿是怒氣。盧雲見他神色凜然,一時心中竟是有些害怕,他往後退開一步,不由自主地拱了拱手,道:“對不住。老丈不理我……所以我就……我就……”
那人目光緩緩從盧雲身上移開,低頭道:“不打緊,鄭年歲已……”他咳了咳、頓了頓,改口又道:“鄭某年紀老了,發蒼視茫、力乏耳背,聽不到說話。還請爺臺見諒。”
盧雲呆了半晌,心道:“這園丁說話好生文雅。”看這老人眉清目秀,氣宇不凡,別要也是個落第秀才出身。回想自己當年不得志,心中微生同情,眼見那人緩緩彎腰,俯身去取地下鐮刀,盧雲眼明手快,當下搶先蹲下,便要替他撿拾。
正在此時,一隻手擋了過來,在兩人之前搶先拾刀,盧雲心下一凜,沿著那人手臂看去,面前一張尊貴清白的面孔,含笑望向自己,正是楊肅觀。
盧雲見他還未遠走,一時又驚又喜,笑道:“你連椅子也沒沾邊,走得恁煞急了。”說著攜住他的手,道:“你要不喜歡待在府裡,不如咱倆去喝杯茶。”
楊肅觀微微一笑,從盧雲掌中抽出手來,道:“盧知州,您是真不懂,還是故意不懂?”
盧雲淡然一笑,道:“楊郎中,該懂的,盧雲一定懂。”他向前一步,摟住楊肅觀的腰,道:“不該懂的,盧某比牛還笨,就是開不了竅。”
楊肅觀望向盧雲,兩眼睜得大大的,好似極為詫異。慢慢地,只見他面泛笑容,竟爾大笑起來。盧雲也陪著笑了幾聲,他想起楊肅觀這幾日行蹤不明,便問了:“這幾日你究竟去哪兒了?大家都好擔憂呢。”
楊肅觀聽了這話,霎時收拾笑容,神態極是莊嚴。秋日傍晚,晚霞絢爛,遠處皇城樓閣光芒返照,帝王天威,望之極為刺目。盧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一人躬身駝背,偊偊獨行,正是方才見到的那名園丁。
盧雲低聲道:“楊郎中,你師父究竟怎麼死的?你可知道麼?”
楊肅觀靜默半晌,並未回話。過得良久,忽道:“盧兄,你飽讀詩書,一向極有見地,你能否告訴我,這世上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盧雲有些愣了,什麼好人壞人、是非分際,當屬崇卿這年紀的孩童來問,楊肅觀堂堂一個大進士,微言大義入目何止萬千,竟會問下這道題目。盧雲沉吟一會兒,答道:“楊郎中既然問了,我這也答了。儒家言道,求本於仁。能得‘仁’者,便是好人。”
楊肅觀側目看了他一眼,道:“仁?那是什麼意思?”
盧雲含笑道:“夫子有言:‘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發乎心,止於行,可以近仁乎。”他見楊肅觀不置可否,當即蹲在地下,就著泥土寫了個“仁”字。
盧雲伸指向地,道:“您瞧這個仁字,左邊是個人,右邊是個二,仁者,二人也。兩人之間的事,便是‘仁’了。凡事都替另一人想,那便是發乎心。待得所作所為皆是為旁人好,那便是止於行。兩者皆備,也就差相彷彿了。”
楊肅觀哈哈一笑,道:“知易行難,恐怕天下沒幾人做得到。”
盧雲伸手自指,又朝楊肅觀一指,道:“楊郎中此言大謬。仁無所不在,便僅你我兩人在此,也可以有‘仁’。”他見楊肅觀衣襟上沾著枯草,當下舉手起來,伸手替他拍落。道:“仁不見得要拋頭顱、灑熱血,也不見得要英雄偉業。便是蟲蠅小事,也可以近仁。只要心裡存著善念,即便施捨一碗飯、送出一杯水,在那捨己為人的一刻,都能讓夫子動容。”
楊肅觀默默望著他,忽地頷首道:“盧雲,您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無怪仲海這般敬重你。”
二人相識以來,什麼時候這般情真意切地說過話?盧雲臉上微紅,有些受寵若驚,搖手道:“書呆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