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某位高才,認為災民食不果腹,可以令本地豪紳,以糧食購買被毀的田畝。
如此一來,災民有了糧食,豪紳也可與官府合作,推動改桑,一石二鳥,即所謂的兩難自解。
猛地聽上去,似乎一箭雙鵰的妙計,然而在趙都安眼中,就純純是腦子有坑才能想出的法子了……
堂堂相國會察覺不到這法子的問題嗎?
他從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那為什麼李彥輔會來上奏?
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說……
突然,趙都安想起了一個細節:
李彥輔所屬的「李黨」為江南士族集團,而淮水正處江南地界,當地士紳得利,便是「李黨」得利。
且徐貞觀繼位後,對「李黨」呈持續打壓態勢。
有點意思了啊。
女帝是否看到了這層?不確定。
但不耽誤這是個表忠心,博取好感的機會。
「陛下,此法……恐怕不妥。」趙都安念頭轉動間,斟酌開口。
徐貞觀批閱奏摺動作不停,隨口「哦?」了一聲。
趙都安道:
「改稻為桑本是良策,若緩緩推行,以年為期,未必不能成。導致如今局面,已是為難,若以改兼賑,只怕形勢更壞。」
他略組織語言,繼續道:
「試想,若由豪紳賑濟,該以何價購田?若按市價,非但當地富戶吞吃不下,無利可圖,災民更只需出售少數田畝,就可過活,如此一來,改稻為桑仍難以推行。」
「若低價購田,豪紳大族自然拍手稱快,可災民便要食不果腹,斷無生路了,屆時必激起民變……如此一來,朝廷便進退維谷,兩難自解從何說起?」
他這番話輕描淡寫,好似閒談。
然而落在徐貞觀耳中,這位以女子之身登頂大寶的女皇帝批閱奏摺的手,卻猛地停頓下來!
旋即。
自始至終垂目的白衣女帝,緩緩抬起螓首,側過頭來,露出完整容貌。
她素白的臉蛋,如冰晶雕琢,不見瑕疵,鼻子線條挺翹,唇瓣豐潤,睫毛濃密如刷,此刻一雙美眸威嚴中夾雜一絲詫異。
心中意外至極。
在她的印象裡,這個京城謠言中,乃自己面首男寵的小侍衛一直是「花瓶」的角色。
方才與其說起政務,也並無別的意思,只是心中煩悶,尋個人隨口傾訴罷了,半點不曾期待對方會給出什麼回應。
可對方這番侃侃而談,雖說都是自己思量看透的話語,並無甚新奇,但出自「趙都安」口中,也足以令她意外了。
這等針砭時弊的見識與敏銳,起碼……比那個翰林強。
「這是你自己想的?」徐貞觀美眸凝視。
趙都安不卑不亢:「微臣見識自不如朝中諸公,只是斗膽一說。」
這番舉止氣度,卻稍稍與往日有所不同。
趙都安在賭,他猜測,女帝還不知老太傅走脫之事,所以,他必須竭盡所能,展現自己的價值。
提升好感。
畢竟女帝的一個念頭,便可左右他的生死去留。
倘若能透過舔,度過這次災劫,他不介意改名沸羊羊。
徐貞觀垂眸凝視他,似在辨別真偽,片刻後含笑問道:
「那依伱看來,該如何解?」
趙都安坦誠道:「無解。」
人最傲慢之處,就是總以為任何難題都有解,但縱觀古今,絕大部分的問題,都並無解法。
趙都安當然也想提出解決方案,立功豁免罪責,但那並不現實。
徐貞觀並不意外,只是看向這容貌俊朗,五官刀削斧鑿般的「侍衛」目光,愈發感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