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吃什麼了?這麼結實!”
拯民在鋥亮的電梯門上看到自己,他從小恨自己過於秀氣的長相。歡愛過後,一張白若凝脂的臉越發顯得嘴唇潤紅,科夫笑話他是“何晏”——魏晉時代的美男子,皇帝懷疑他的白是抹了粉,就故意在夏天給他熱湯麵吃,何晏吃得出汗,用袖子一擦,臉更白淨。
拯民聽他這樣說,反而生氣:“我不是你的男寵。”
他開始對自己進行斯巴達式的訓練,每天幾個小時地在把自己吊在健身器材上,四肢如樹的枝幹一樣生長,肌肉曲折流暢,連脖子都粗了。把自己練得這樣風姿俊秀,卻不再有人欣賞,不再有人撫摩了。
但這些,母親怎麼可能知道。假如母親知道他那些汙穢不堪的夜晚,那些撫摩過他身體留下的烙印,她會不會吞掉所有的藥片,或是用頭去撞牆?
但是母親不知道,他們之間隔著一萬光年。
二十一樓到了,拯民輸入密碼,門鎖傳來輕快的音樂,“咔嗒”一聲門開了,母親對這個過程嘖嘖稱奇。
只是一個開間,價格卻並不便宜。小區地段好、樓盤新、裝置先進,極其隱蔽。電梯裡總是出現光鮮的中青年,隔很遠站著,低著頭,傳達出“謝絕交流”的訊息。
這是一棟寂寞的公寓樓,拯民大概是其中最寂寞的人。他至今也沒有從分手中恢復,他不再去健身房,而是把自己囚禁在房間裡,每天花全身的力氣強迫自己做一兩個小時的翻譯來掙下頓飯錢和還房貸。其他時候就坐在地板上,聽自己的心一點點被白蟻啃食乾淨的聲音。
他聽說寂寞會讓人無恥,做出瘋狂而骯髒的事情來,可那一定是還沒有寂寞到極點。他腦中空蕩得連性慾都喪失了,一片枯索荒涼,陽具如同被紮了一個洞的氣球。
拯民開始花大量的時間大掃除,清洗床單和地毯上疑似精斑的汙漬,清掃木地板每個微小縫隙裡的塵埃。為了迎接母親的到來,他在白得毫無瑕疵的牆上掛上高中畢業的暑假和母親在公園的一棵桃樹下拍的合照。
母親在陽光中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個屋子,像薛寶釵的“雪洞”,四白落地,沒有裝飾和擺件,連沙發都沒有,只是幾個淺灰色的坐墊。空蕩、自虐,像個苦行僧修道的地方。
這個想法讓母親不悅,她問:“一個月的租金多少錢?”
拯民無法說這房子是贈品,就隨口報了月供一半的價格。
母親立刻大聲表示這筆買賣的不划算,同時開始挨個角落地審查。她在冰箱前停留的時間最長,久久地盯著冰箱門看,上面貼滿拯民隨手拍的照片,拯民知道母親在仔細搜尋照片裡有沒有他交女朋友的痕跡。
他忽生一股子煩躁,隨口問道:“餐館生意怎麼樣?”
母親躬著的身子僵了一下,說:“不好,盤出去了。現在是一家韓國烤肉館。”
拯民暗自吃了一驚,那家餐館是母親大半生經營的心血,是一家湘菜館,卻叫“維也納風情”。味道重油重辣,不講究的食客們吃得熱火朝天。母親在收銀臺後滿意地看著自己一手搭建起來的宮殿,在羅曼蒂克的昏黃燈光下,牆壁上的油畫印刷品也顯得不那麼廉價了。
離家前,拯民目睹著餐館的生意和母親的容貌一樣日漸凋零下來。他此時不想讓母親再大吐苦水,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挺好,你終於能輕鬆些了。”
母親在整間屋子裡連一根屬於女人的毛髮都沒有發現,失望又僥倖地坐在床上,像個小學生一樣把手放在膝蓋上。隨口附和道:“噯,廚子、服務員都走了,可惜還是可惜的。”
她年輕時屬於英氣的長相,大眼方臉,老來更是分不清性別,頭髮削得像個少年,運動外套的拉鍊一直頂到下巴,沒有脖子,頭就顯得無依無靠。已經有點兒老花,卻堅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