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現世享樂主義者。我們在同一間寄宿學校唸書,不同班,每週五一起搭兩個小時的巴士回家。中學六年,從未間斷。在不回家的時候,我們騎著腳踏車在街上瘋跑,對路邊的行人大笑。那些引人發笑的內容早已忘了,可那時的青春就是如此明亮,可以笑出聲來。
每個週末我們都膩在一起,逛街、吃飯,向父母討來零花錢一起用光。有次我騎車載她,前面有輛大巴,由於衝得過快來不及剎車,我叫嚷著:“你快跳,快跳!”她噌地跳下單車,我以人字形撞貼在大巴車上。這輛車並未開動,我也沒受傷,兩人又為撞上靜止的大巴車狂笑不已。
她是學校最漂亮的女孩,而我就是那個女伴。她在學校裡換了若干男友,而我則替她向不同的物件傳過紙條。我們曾躺在床上不停地談論未來,會嫁給誰,會有怎麼樣的婚禮。我記得有天談論起結婚戒指,她說:“鑽戒要三克拉以上才有靈魂。”我驚愕地體會這句話的厲害之處。她是精明的現實主義者,對庸俗懷有期待又能及時戳破虛偽。
在萬米高空,想起這些年,我們身邊的男人換了又換,只有我和她沒有變過。而如今,幾個小時後,她真的要結婚了。那些被反覆談論的場景終於成為現實。我們都長大了,她沒有拿到三克拉以上的結婚戒指,只有一顆小小的鑽石,白金爪託著,怎麼看也不像有靈魂的樣子。
她嫁得並不如意,那顆小小的鑽戒已是奢侈。此前她已訂過婚,和一位我們都喜歡的男孩。這人高大帥氣,彈一手好鋼琴,家境也不錯。訂婚後,男孩出國留學,每年帶回來大量禮物,連我都有份。只是異地戀總是艱難,她愛上了別人,一個遠在北方的男孩。於是她哭著退掉原來的鑽戒,孤身離開了家。
由於這座城市離家太遠,她只能從酒店出嫁。女方親友只來了父母和我。她本來說太遠,不讓我來,可以等回老家辦酒席時再參加。我想了想,說:“還是去吧,嫁那麼遠,我送送你。”於是飛了幾千公里,只在此地停留二十四個小時,參加她的婚禮。
飛機降落後,高燒已退。我在計程車裡看她未來要生活的城市,乾燥、灰暗和乏味。她嫁的男人我也不喜歡。對我而言,他只是個陌生人,為什麼要把我最好的朋友騙到這裡?我衝到酒店大堂時已是凌晨一點。為了不打擾她睡覺,我讓前臺小姐帶我去603。前臺小姐問:“603不是結婚的那間嗎?”我說:“是呀。”她問:“你是新娘嗎?”我笑了,說:“我是遲到的伴娘。”
進房後,她已睡了,我輕手輕腳洗漱,然後躺在她身邊。她被我驚醒,問:“是你嗎?”
我說:“是啊。”
我們躺在床上,中間隔了很遠,彼此都沒有睡著。就在她出嫁的前一晚,我睡在她身邊,兩人竟無話可說。我們之間不僅隔著被子,還有過去的十多年。那些歡笑、爭吵、回憶,還有對愛情、婚姻和人生的期待,那麼那麼多,卻只有沉默。
一夜無話。
第二天的婚禮就像所有婚禮一樣,喜慶,喧鬧,嘈雜。行禮時,她在臺上,我在臺下。她父親發言,丈夫站在身邊。在塵世幸福最完美的一刻,她的目光投向我,驕傲而深情,我扭過頭去,兩人都淚光閃閃。
婚禮結束,賓客散盡。我和她把婚紗收起來,那件直徑三米的婚紗像一個寶座。每個女生迫不及待地穿上它,卻不知道疊起它有多費勁。我們手腳並用,試圖攏住裙襬,塞進袋裡,甚至喊起口號:“一二三!”“好,馬上就要進去了。”“就要成功了。”最後,袋子破了,婚紗又囂張地撐開。我們都脫下了禮服,身上只剩Bra和內褲,渾身是汗,坐在地板上大笑。
婚禮是如此累人,永遠都不想來第二次。我無法接受這種麻煩的婚禮,不如旅行結婚,在海風獵獵的沙灘上,只有兩個人,天空化作玫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