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我姥爺在一個彝漢雜居區實在找不到過夜的落腳處,一個剛買了針線的漢族女人把他帶到一座土牆房前。“打鐵!打鐵!曲木打鐵!”女人站在門前喊叫。我姥爺一聽曲木打鐵四個字,腦袋裡一陣轟響。他看見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其貌不揚,但墩墩實實。女人幾句話之後,壯漢很樂意地把我姥爺迎進門,帶到屋裡的桌邊坐下。
我姥爺說,我早就聽到過你的名字了。
對方笑了笑。
我姥爺說,聽說你是彝族人,怎麼看不出來呢?
對方沒答話,臉上的笑意頓時消退,接著扭頭出了門。一會壯漢回來,一臉冷漠。
他說,我家今晚有客人來,你最好找其他地方住。
我姥爺身上的東西還沒放下來,不知對方怎麼突然之間變了卦,心裡一下變得比身上的東西還沉重,只好出了門。那個女人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望著他,他走了過去。女人用遺憾的口氣問他,“你咋個說他是個彝族嘛!”我姥爺說,“這有什麼呢?”女人說,“彝族漢化了以後,不喜歡人家說他是彝族。”這時候,跑來一個彝族小男孩,比畫著手勢要帶我姥爺上山去住茅棚。
我姥爺心裡不快活,二話沒說跟著就走,女人用擔心的眼光望著他,他沒在意。
第18章 禍根
山崗雲霧繚繞。
在前領路的彝族小孩走進一個孤零零的茅棚,一會又走出來叫我姥爺進去,然後轉身下了山。茅棚裡有一個老彝人,一盞馬燈,一張一尺多高的小桌。我姥爺作了自我介紹,老人聽完,一聲不響抱來一罐酒放在桌上,又擺上一大包牛肉乾。然後,兩人席地而坐。我姥爺第一次跟彝人捱得這麼近,心裡有些慌亂。
老彝人說,幹酒,莫客氣。
我姥爺端起碗來喝了一口。
老彝人說,再幹,莫客氣。
我姥爺又喝了一口。
老彝人說,又幹,莫客氣。
我姥爺眼看著老彝人轉眼間喝了第三口,只好跟著又喝。老彝人裹著察爾瓦,臉色黝黑布滿皺紋,兩眼窩陷,一身的野性和神秘感。三口酒下肚,兩人開始聊天。雖然老人的話聲帶著一股說不出滋味的怪腔調,而且也無法聽懂,但老彝人很低的嗓音又讓我姥爺覺得只有親熟的人之間才這樣低聲說話。我姥爺問彝族人的房子怎麼沒窗戶?老彝人想說點什麼,但喉嚨一動,把話嚥了回去。我姥爺端起碗來敬酒,老彝人喝了一口,咂一下嘴唇,發出呲呲聲。
我姥爺說,進涼山是不是必須找彝族保人?
老彝人點點頭說,幹酒,莫客氣。
我姥爺喝進一口說,怎樣才能看出誰是黑彝誰是白彝?
老彝人又點點頭說,再幹,莫客氣。
我姥爺看著老彝人的眼睛說,彝族人為啥這麼愛喝酒?
老彝人直點頭,端起酒碗說,莫客氣,又幹。
不管三七二十一隻管點頭,我姥爺覺得老彝人可能不會漢話,頂多能聽懂些,能說一兩句,再下去的話,弄不好還會反覆說幹酒、再幹、又幹。但老彝人一陣沉默,可能也感覺了什麼。彝族小孩又走了進來,老彝人忙跟小孩幾里古魯說了幾句彝語,小男孩馬上又跑了出去。一會,老彝人又端起酒碗,剛要開口,我姥爺連連擺手,意思是不想再喝了。怕對方見怪,我姥爺又提了幾個問題,老彝人仍舊乾瞪眼,無話可說,乾脆起身走到旁邊的一個火坑前,弄了些柴草點起一堆火,整個草棚一時間煙霧瀰漫,好一會才不嗆人了。彝族小孩再次進來時,懷裡抱著一個不小的酒罐子,後面跟著兩個彝人。其中一個也上了些歲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