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德古則盯著火塘說,“小孩喝酒就有大人心,大人喝酒就有皇帝心。”頭人與德古跟眾彝人該說彝話,但兩人都說的是漢話,應該是有意說給我姥爺聽的。我姥爺聽出頭人在說自己酒醉吐了真話,大為不滿。也聽出德古的意思,彷彿是不管大人小孩,酒後都會想入非非胡言亂語,不必當真。節骨眼上,畢摩清了兩下嗓子,看看我姥爺,然後盯著火塘說道:
“鏵口沒有尖犁不了地,說話沒有頭講不清楚。大涼山這個地方搶人賣,沒得啥子。彝族也搶彝族來賣,都沒得啥子。最早是漢人搶彝族,搶了給朝廷上貢,男人搶去打仗,女人搶去給人家耍,後來彝族也搶起人來,都沒得啥子。有個人叫禽堅②,住在成都,一生下來就沒爹,長大了才曉得他爹來西昌被彝人搶了。他三次出來找,找了六年,才曉得他爹被賣了十一次。後來,他穿一身麻布衣服,說漢話,在我們勒俄地找到了他爹,兩個人一見面傷心得很,彝族人同情他們,就放人回了家,也沒得啥子。”
我姥爺問,“你認識那個禽堅?”
畢摩說,“認得,很熟,只是說不清禽堅他爹是不是個彝族。在你們漢人的書上一查,就看得到禽堅,他是東漢前期的人,離現在有兩千來年,那個時候我們就認得禽堅,我們這個地方兩千年前就這個樣子。”
第35章 她敢來!
大家都靜靜聽著畢摩說話,一個彝族人這麼能說會道,而且還認識禽堅,跟兩千多年前的人都很熟,我姥爺不知說啥才好。德古接過畢摩的話題,看著我姥爺說:“獵人見了野物就打,農人見了土地就挖。我們這裡有種人叫撮欺撮烏,專門搶人賣。甘洛的撮欺撮烏每年要賣一百個,有的人賣了20年。那天把你們搶來賣的,就是他們找來的人乾的。”
我姥爺說,“你說那個什麼撮欺撮烏專搶人賣,怎麼又說搶我賣的人,不是撮欺撮烏?”
德古說,“是囉嘛,不是他們。”
我姥爺說,“先頭不是說,是曲木打鐵找他們乾的嗎?”
德古說,“曉不得囉嘛,曲木打鐵嘛,他跟那些人熟。”
繞來繞去,搶我姥爺和喬的人,不過是曲木打鐵找來的撮欺撮烏一夥熟人,但又既不是曲木打鐵,也不是撮欺撮烏。昏暗中有人忽然大聲問道:“山外面漢人搶不搶人?”
我姥爺抬也不抬答道,“咋不搶?搶!”
德古問他,“跟我們這裡一樣?”
我姥爺說,“那倒不是。呢抹,漢人搶人不把人搶走,只搶人身上的東西。”
德古問,“咋個不把人搶走?”
我姥爺說,“搶了賣給誰呢?漢人不像你們這裡,他們膽小。”
靜了一下,除了頭人之外,大家全都又說有笑起來。看樣子要吃飯了,一些彝人進進出出忙個不停。德古抓緊最後一點時間對我姥爺說:“大涼山的事情,跟你說的不一樣。你要去的那個西昌,就有個漢人軍官,每次都說招兵,騙了人捆到這裡來賣,賣過五六次,每次都賣掉差不多一百人。”
說到西昌的軍官,我姥爺急著想知道自己的二弟跟彝人們的關係,但沒想到,連問了好幾句卻沒人答話,頭人只顧看著火塘沉思不語,德古和畢摩也都指東道西,好像話裡有種難以言明的東西。更讓我姥爺受不了的是吃飯時,彝人們硬要他單獨一個人先吃,食物已擺滿了一大桌子。那些吃的東西五花八門,可能一個人十天半月也別想不完,但彝人只叫他獨自享用。而且,那一桌好吃的,吃法也很奇特。
後來解放軍軍官叫我姥爺先別說吃,也別老說搶人,先說說那個雙槍女人是怎麼回事?
我姥爺說他問過頭人,對方卻虎著臉說,“那個批婆娘,她敢來!”
解放軍軍官問,看樣子雙方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