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初晗心中大震,久久不語。連洛言的目光,都重新投到了老人家身上。
這時,老人已經燒完了紙錢,老老實實磕了幾個響頭,顫巍巍站了起來。他兩手扶著膝蓋,身體慢慢向上,洛言二人注意到,他的腿似乎不太好。
老人祭拜完了故人,正要領著這兩位客人回家去。卻聽那少女忽地開口,「且慢。我與這位、這位……這位前輩頗為有緣,能在山間遇到,我也該、也該……拜一拜他。」
她話說得磕磕絆絆,甚至說到「這位前輩」時,眼中已經噙了淚光,聲音哽咽。當她說完「拜一拜他時」,連那位老人,都聽出了她話中的痛意。
而衛初晗,眼中打圈的淚,在她跪下去磕頭的那一刻,盡數下落。
她無聲地流淚,悲傷瀰漫,卻也無濟於事。
這裡面的人,是父親。她知道。
除非十年前,這個老獵戶喪盡天良,不僅害了她父親,還害了別的過路人。但看這位老人如今的態度,那墳墓中躺著的人,分明就是她父親。
時隔十年,她才知道,父親還有殘留的屍骨,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時隔十年,當她再次見到父親時,當著那老人面,連一聲「爹」也不能叫,只能哽咽叫一聲「前輩」,以陌生人的身份磕拜。
可在心中,她已經重重喊了他無數聲「爹」。
在衛家,最疼愛她的、把她捧到掌心的,便是父親。當年衛家的遭遇,衛初晗本該慘遭羞辱,跌至人間最賤,永世不得翻身。可父親寧可冒著抗旨之罪,也要把她送出去,從而讓衛家的罪狀更重。
為了她一個人,父親不惜與族人的利益為抗。
可就是這樣,最後,父親也是身死異鄉。而她,死了整整十年,才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那十年啊,衛初晗日日煎熬,覺得自己落到生不生、死不死的下場,很是對不住父親的犧牲。
墳前青草已經被拔得很乾淨了,死去的人,卻並不能復活,重對她展顏而笑——
她真是恨這家獵戶啊。如果不是這家獵戶向官府告密,父親不會死。她真想,讓這家人,也嘗嘗骨肉分離的滋味。
她原本還想著做完這一切,就下去陪父親……她這樣想著……
衛初晗呆呆凝視墳墓,卻突地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一人,也跪了下來。她一看,自然是洛言。
衛初晗便不再起身,側著頭,看青年給她父親磕頭,看他側臉寧靜,目光黑沉。聽到他低聲,用那位老人聽不到的聲音說,「伯父,我會照顧小狐的,您別擔心她。」
衛初晗眸子微動,似嗔似喜地看向洛言,手輕輕伸過去,拉住他的手腕。千言萬語,都不足以表達她的心意。
洛言是很排斥喊她舊日小名「衛小狐」的,可今日,當著她父親的面,他這樣說了。是為了讓她父親安心吧?
衛初晗拉著洛言起身,他卻並沒有起,而是沉默一會兒,又磕個頭,「抱歉。當年您並不願小狐嫁我,為此還要我離開衛家。我終究違背了您的意思,望您勿怪。」
衛初晗表情不由變得幾分微妙,甚至當洛言站起來時,帶了幾分調侃之意。用一種只有他能明白的眼神,輕飄飄瞥了他一眼。
真是個我行我素、沉默如石雕的洛言,說出的最多意義上的話了。之後,他又變得靜靜地,一言不發。
自然,衛父當年是反對唯一愛女跟一個前途未卜的青年走在一起的。他的反對很明顯,甚至有意無意的,想要洛言離開。
但是衛父口中稱洛言是故人之子,他又不好意思趕走昔日少年,顯得他不近人情。於是衛父用的辦法,就是挖掘昔日劉洛自己的興趣,比如出去遠遊啊,比如闖蕩江湖啊之類的。而偏偏,劉洛也確實感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