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強勢的女人也都怕他,凡事都由著他。我抿嘴道:“就是沒有人敢說,我才非說不可,若真不放心自家的弟弟,就把身體養好,酒喝多了必然傷身,傷了自己的身就不怕傷別人的心?”
“傷心?”蕭晚風搖頭覺得好笑,“這世間有誰會為我傷心?小妹恨我,二弟不理解我,其他的人全都怕著我,沒半點的真心,哪來的傷心?”
見我一臉憐惜,他彷彿不堪直視似的別過臉,“抱歉,我失態了,跟你說了一些不知所謂的話。”
我搖搖頭,他是個敢愛敢恨的人,我救他一命,他便無保留地與我交心。既然他與我交心,我也不會與他虛情假意。把酒杯從他手中取下,“如果真沒人對你真心的話,那麼,到時就讓我為你傷心。”
“你在可憐我?”
“你認為文武冠冕的鄭國公,需要被我可憐嗎?”
蕭晚風似有深意地端詳我好久,忽然抬袖掩著臉笑得沒了體態。我黑著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笑話,以至於逗得他這般毫無形狀。
笑了半會,他收整面容,往日冷硬剛毅的面部輪廓,而今看上去分外柔軟,或許是方才笑得過了頭,那素來蒼白無血色的臉龐,點染上了一絲紅潮。此時的他不像一個雄霸一方的公侯,而是鄰家閒衣素然的哥哥,身上淡淡的藥味更讓他多添三分溫潤。只是那飽受病痛折磨的清癯面容,讓人心生悲憫。
他捏了捏祥雲彩印的袖袍,黑漆漆的眼睛盯著我,道:“我早前就在長川聽說過你,人人都說楚府十姑娘天資聰穎,五歲能文七歲能賦,不僅舞藝超群,琴藝更是技壓群芳,今天彈一曲應景的聽聽?”起身赤腳在屋內走動,過長的衣襬在地板上流水蜿蜒,便將那千年紫檀木做的鳳雕古琴取來,擺到我面前,瘦削的臉上閃著期待。
動了惻隱之心,我道:“那就獻醜了。”
琴音和著窗外雨聲叮叮咚咚地響,蕭晚風閉眼聆聽,總是深鎖的眉宇此刻舒坦著一種寧靜,聽了半曲,呢喃道:“不相愛,才能不相恨;不相恨,才能長相思。”抬眼看我,“悅容,是這樣嗎?”
我停止了彈奏,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說我和晚月的事。
“錯了。”我對著他強笑,“悅容的相思,是一個人的長相廝守,跟他無關。”
“知不知道,從你剛才走進這間屋子的那一刻,就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蕭晚風閉眼,“悅容,你真是一個傻女人,想哭的時候就該大聲哭出來,沒有人會看到的。”
為什麼他的眼睛是那麼洞徹,將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壓抑的感情和疲憊,在他三言兩語下,再也難以偽裝。
神賜予人們愛的權利,又如何讓人們在同一杯中啜泣?一個人的愛情,這麼痛苦;兩個人的唯一,這麼難。
我捂面,剎那間淚如雨下。
他不說話,也沒有睜開眼睛,衣袖一攬,將我緊緊抱進了懷裡。
沒有任何僭越的想法,只是單純地,給予溫暖的依靠。
※※※
閒餘日子匆匆而過,常昊王來看過我幾次,那暗殺蕭晚風的幕後黑手不曾從他口中有任何聞訊,我曾有意無意地向他暗示大司馬,他明明聽到了卻充耳不聞,只說了一句:“悅容,知道春天為什麼讓人覺得溫暖嗎,那是因為她從來不去理睬冬天的嚴寒。”我聽懂了他的暗示,是要我不要多管閒事,免得捲進嚴冬似的權勢鬥爭當中。於是,大司馬廣成昕的名字我再也沒在他的面前提起,只是暗暗提點過蕭晚風小心此人。
常昊王去看過幾次蕭晚風,兩人每次見面都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含沙射影的話,傻人看他們是在談心,明眼人看他們是在陰損。也真是服了這幫弄權的,人心隔著肚皮,防來防去,活著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