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記憶愈是模糊,我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她。時至今日,我才恍然領悟到直子之所以求我別忘掉她的原因。直子當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記憶遲早要被沖淡。也惟其如此,她才強調說: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曾這樣存在過。
想到這裡,我就悲哀得難以自禁。因為,直子連愛都沒愛過我的。
挪威的森林
第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不過大約20年前,我住在一座學生寄宿院裡。我18歲,剛上大學。對東京還一無所知,獨自生活也是初次。父母放心不下,在這裡給我找了間宿舍。這裡一來管飯,二來生活設施也一應俱全。於是父母覺得即使一個未通世故的18歲少年,也可在此生活下去。當然也有費用方面的考慮。同一般單身生活開支相比,學生宿舍要便宜得多。因為,只要有了被褥和檯燈,便無須添置什麼。就我本人來說,本打算租間公寓,一個人落得逍遙自在。但想到私立大學的入學費以及每月的生活費,也就不好意思開口了。況且,住處對我原本也是無可無不可的。
寄宿院建在東京都內風景不錯的高地上,佔地很大,四周圍有高高的混凝土牆。進得大門,迎面矗立一棵巨大的樺樹。樹齡聽說至少有150年。站在樹下抬頭仰望,只見天空被綠葉遮掩得密密實實。
一條水泥甬道繞著這棵樹迂迴轉過,然後再次成直線穿過中庭。中庭兩側平行坐落著兩棟三層高的鋼筋混凝土樓房。這是開有玻璃視窗的大型建築,給人以似乎是由公寓改造成的監獄或由監獄改造成的公寓的印象。但絕無不潔之感,也不覺得陰暗。大敞四開的視窗傳出收音機的聲音。每個視窗的窗簾一律是奶黃色,屬於最耐曬的顏色。
沿甬道徑直前行,正面便是雙層主樓。一樓是食堂和大浴池,二樓是禮堂和幾個會議室。另外不知何用,居然還有貴賓室。主樓旁邊便是三棟宿舍樓,同是三層。院子很大,綠色草坪的正中有個噴水龍頭,旋轉不止,反射著陽光。主樓後面是棒球和足球兩用的運動場和六個網球場,應有盡有。
寄宿院唯一的問題,在於它根本上的莫名其妙。它是由以某一個極右人物為中心的一家性質不明的財團法人所經營的。其經營方針——當然是以我的眼光看——是相當奇特的。這點只消看一下那本寄宿指南的小冊子和寄宿生守則,便可知道十之*。“就教育之根本,在於培育於國有用之材。”此乃寄宿樓的創辦精神,贊同這一精神的諸多財界人士慨然解囊……這是對外的招牌,而其內幕,便以慣用伎倆含糊其詞。明確地來說,沒有任何人曉得實情,稱其無非是逃稅對策者有之,謂其沽名釣譽者有之,說其以建寄宿舍之名而採取形同欺騙的巧妙手腕騙去這片一等地產者有之。甚至有人說其中包藏著非同小可的老謀深算。照這種說法,創辦者的目的在於透過這裡做過寄宿生的人在財政界建立一個地下財閥。確實,寄宿院內,有個清一色由寄宿生中的優秀分子組成的特權俱樂部,詳情我自然不清楚。據說一個月總要召開幾次邀請創辦者參加的什麼研究會。只要加入這俱樂部,將來就職便萬無一失。至於這些說法中何對何錯;我便無從判斷了。但所有這些說法有一點卻是共通的,即“反正莫名其妙”。
不管怎樣,1968年春到1970春這兩年時間裡,我是在這莫名其妙的寄宿院內度過的。如果有人問起何以在如此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然待了兩年之久,我也無法回答。就日常生活這點來說,右翼也罷、左翼也罷、偽善也罷、罪惡也罷、並無多大區別。
寄宿院內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