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信塞入抽屜,換衣服出門。因我隱約覺得若守著這封信,說不定會反覆讀上十遍二十遍。我像以往同直子在一起時那樣,在星期天的東京街頭漫無邊際地獨自東遊西逛。我一邊走街串巷,一邊一行行地回想她的信,以自己的看法左思右想。日落以後,我折回宿舍,給直子所在的“阿美寮”打長途電話。接電話的是位女事務員,明白了我的用意。我道出直子的名字,問可不可以在明天偏午時分前去會面。她問罷我的姓名,叫我半個小時後再打一次。
飯後我便又打電話,接電話的仍是那位女性,告訴我可以會面,即可前去。我道過謝,放下聽筒,把備換的衣服和牙具塞入帆布包。然後邊喝白蘭地邊讀《魔山》剩下的部分。好歹人睡時,已過半夜1點了。
挪威的森林
第六章
一覺醒來,已是週一早上7點。我匆匆洗把臉,颳了刮鬍子,早飯也沒吃就跑到管理主任房間,告訴他用兩三天時間去登山。這以前我也往往一有空就出去做短途旅行,因此管理主任只“啊”了一聲。我乘上擁擠的通勤電車趕到東京站,買了張去京都的新幹線自由席票。而後像閃電一樣跳上“閃電”號列車,用熱咖啡和三明治代替了早餐。大約過了一小時,我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快到11點時,抵達京都站。我按直子的指示,乘公共汽車到三條,步行到附近一個私營鐵路車站,問16號公共汽車從哪個站臺幾時發車。答說12時35分從對面第一個候車亭出發,抵達目的地要一個小時多一點。我在售票處買了車票,然後走入近處一家書店,買張地圖,坐在候車亭凳子上查詢“阿美寮”的準確位置。從地圖上看,“阿美寮”委實位於深山老林之中。直子信上說:公共汽車需向北翻越幾座山頭,行到再也無法前行的地方後,掉頭拐往市區。我下車的停車站往前幾步遠便是終點。從停車站有條登山道,步行二十幾分鍾便可到達“阿美寮”。我想,去的地方是深山,必定安靜。
上了大約二十名客人後,公共汽車當即出發,沿鴨川經京都市區向北駛去。越向北行,街道越是淒涼,田園和荒地開始閃入眼簾。黑色的屋脊和塑膠棚沐浴著初秋的陽光,閃閃耀眼。不久,汽車鑽入山中。道路蜿蜒曲折,司機緊握方向盤,忽左忽右地轉動不止。我有點暈車,早晨喝的咖啡味兒還留在胃裡。這時間裡,拐角漸漸少了,正當鬆一口氣時,汽車突然竄入陰森森的杉樹林中。杉樹簡直像原生林一般直聳雲天,遮天蔽日,將萬物籠罩在昏暗的陰影之中。視窗進來的風驟然變冷,溼氣砭人肌膚。車沿著谷川在杉樹林中行駛了很久很久,正當我恍惚覺得整個世界都將永遠埋葬在杉樹林的時候,樹林終於消失,我們來到四面環山的盆地樣的地方。極目四望,盆地中禾苗青青,平展展地四下延伸開去。一條清澈的小溪在路旁潺潺流淌。遠處,一縷白煙嫋嫋騰起。隨處可見的晾衣竿上掛著衣物。幾隻狗“汪汪”叫著。家家戶戶的門前,燒柴都一直堆到房簷,貓在上面睡午覺。如此農戶人家在路兩側延續了好久,但人影卻是一個未見。
這樣的光景重複出現幾次之後,汽車駛入杉樹林。穿過杉樹林駛入村落,穿過村落又駛入杉樹林。每次停在村落時,都有幾人下車,上來的卻一個也沒有。從市區開出大約40分鐘,汽車開上一座視野開闊的山頂。司機剎住車,告訴乘客要等五六分鐘,想下車的不妨下車。乘客算我才四個人,便都下了車,伸懶腰、吸菸或眺望眼下伸展的京都市容。司機站著小便。一個把大大的繩捆紙箱弄進車箱的50歲上下的曬得黝黑的男子,問我是否爬山,我懶得羅嗦,便答說“是”。
一會,一輛公共汽車從另一側上來,停在我們車旁,司機跳下車。兩個司機交談沒有幾句,便鑽進各自車裡。乘客們也都返回座位。隨即,兩輛車開始往各自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