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原是我不好,不曾對嫂子直說,卻是年裡祭祀回賈府的路上聽得個瘋和尚衝著轎子唱了幾句偈,不知怎地就記在心裡了……一時沒拿捏住,是以胡亂折騰了齊嫂子你數日。”黛玉到底臉生,只怕被齊嫂子瞧出來端睨,乾脆垂下眼扭手上的絹子裝羞澀。
“和尚……那年要化姑娘出家的也是個和尚……”這事鬧得大,林府裡沒不知道的。齊嫂子喃喃道,不禁又問:“卻不知那和尚唱了幾句什麼?”
黛玉側首略想了想,嘆道:“唱得卻是:‘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還有什麼‘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那時街上人聲極雜,可不知為甚,那和尚的歌聲卻聽得極真切,我不由就想起爹爹來……”阿彌陀佛,只是借來用用,佛祖,你千萬別真應在父親身上……
齊嫂子聽黛玉說得活靈活現,不由信了幾分,道:“姑娘那會子該說與我等的……”言尤未盡,猛地醒過神來,就算當時黛玉說了,她就能信個來路不明的和尚?不由就嘆了句:“哎~這也是命裡的劫數……”
黛玉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操得那些心來,也想跟著唸叨兩句,又恐齊嫂子多心,只得捧了茶盅,將自個兒那些“壯志未酬”的主意同著茶水一併嚥進了肚子裡……
兩人各懷愁思對坐了半晌,到底黛玉打起精神來道:“這些也是舊話了。只現如今外面是個什麼形勢?”
……想來是老太太積威難犯的緣故罷,打那日後,府裡上下人等待黛玉俱都陪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該說的話再不亂說半個字。清靜倒是清靜了,只是欲要打探父親的訊息,卻只有賈母老太太與兩位舅舅才能問上兩句了,可以兩位舅舅的見識……好在如今黛玉也不必在賈府這一棵樹上吊死,自往林府囑了齊管家細細打探了訊息傳進來。
齊嫂子忙將最近的訊息說了:皇上雖說那日雷霆一怒,隔日卻又將此事按下來好些日子,於是朝堂上鬧得更兇了,什麼勾接私鹽販子,私贈鹽引這樣的罪名自是跑不了的,更有什麼與漕運和著夥借鹽船偷運私鹽也紛紛上達天聽。是以十餘天后皇上終是下旨,指派了位御史專往江南徹查此事……
“那御史與爹爹的關係如何?素日官聲如何?”
“聽說與老爺是同榜的進士,往年裡也是有些應酬往來的。官聲麼……”林管家原是林府的總管,這等事自是知道的。
“即有往來,總是好的……”
“……可前陣子,咱們府上又置宅子又置地的。”齊嫂子到底心虛。
“既已買下了,就先放著罷。如今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家的呢,這會子賣,可有多得話拿來說呢,倒是一動不如一靜……”黛玉說了兩句,憶起方才齊嫂子打量她的眼神來,怕她又多心,只得將話點到為止,道,“齊叔想來也是這個意思罷?”
兩人又說了會子話,黛玉又將寫給父親的信取了來交於齊嫂子收了。想想叮囑道:“嫂子這陣子進出這府裡,與門上還是交割仔細些的好。”
齊嫂子連聲應著去了。她本就欲藉機將自家底氣拿出來與姑娘作面子。老太太的二門又是常來常往的,婆子們俱都混了個面熟,長日無事,也趁機留她吃口茶,說說話,帶著耳朵打聽些八卦。兩下里各有所需,也不辯真偽,只管說得熱鬧,倒是一團和氣。
……
林老爺的官司非是一時一刻能斷得明白的。坊間一時傳說定是誹謗,一時又爆出□證據,就連指派的御史也換了兩茬……自然,齊管家與林府各位堂親雖俱都小心打探著事件的進展,卻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黛玉報喜不報憂,畢竟,黛玉不過是個身在內宅的小姑娘,何苦讓她徒增憂愁呢。是以黛玉坐看庭中花開花發,耳聽訊息起起落落,除了覺得這官司拖得實在是長久以外,倒也覺不出事情的兇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