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則指糙米輾軋後脫下來的皮。粞,多用來作牲口的飼料。
粞想,在父親的眼裡,他乃是牲口的飼料而已,粞為這個念頭好長時間打不起精神來。
直到近年,一天夜晚粞從睡夢中霍然而醒,在他翻身坐起的瞬間,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他的名字,他知道他父親給他下的判斷何其準確。
粞後來便常在心裡勾畫父親的形象。粞在他三歲不到的年齡裡,他的父親便一去不返。粞幾乎一點也不記得父親的樣子,鄰居的老人們常說他和他的父親長得像極了。連舉止動作神態都像,粞便覺得他的父親一定如他這麼高大,也如他這麼整潔。粞有一米八三的個子,粞永遠穿著剪裁得十分得體的衣服。粞的鬍子總是颳得很乾淨,指甲也修剪得很好。因為這個,所以當那天一個弓著腰,臉上滿是老巴巴皺紋,而且鬍鬚一直延伸到耳根的老頭兒對粞說他是他的父親時,粞差點以為是個神經病在跟他開心玩。粞只是在老頭兒的眼睛上看出來了那是和自己幾乎一樣的眼睛。
粞的眼睛很小。加上粞年輕時臉上疙疙瘩瘩地長著些青春豆,為此,總有人笑他說他的臉上是一盤紅豆子加兩粒黑豆子。但小眼彷彿能聚光,粞的兩粒黑豆子非常地有神采,這使得粞反而因了它而招人矚目,粞常得意地說,眼不在大,有神則美。
粞在他父親蒼老的疲憊的面容上也看到了一種別人沒有的神采。那正是從那對小眼裡透露出來的。
粞的父親是收到落實政策的通知而從鄉下回家的。他進門時,粞正在為一個朋友裁褲子。粞的裁剪手藝在朋友中是很不錯的。粞接待了他的父親,為他倒水洗臉倒茶解渴。他的父親端茶杯時瞥一眼粞攤開在床板上的布料。粞的父親說,這兒可細一點。這兒可長一點。穿起來更隨身。粞曾有好一陣小小的驚異。
粞的父親多少年在鄉下一直在做裁縫,他別的什麼都學不會,而這行無師自通。他就靠了這手藝養活了自己二十多年。
粞的手藝也是自己琢磨出來的。為了這個,粞想,雖二十多年沒見過面,我揹著他怎麼長都還是長成了如此像他的兒子。粞也因此而頭一回感到人的神秘。
粞過去對父親全部的瞭解即是父親臨走前草寫在一張白紙上的幾句話。這張紙粞從母親那兒要了來,自己小心地儲存著。粞曾經將這幾句話給星子看過。星子翻閱了很多書沒查到出處,後來還是粞的母親說了。粞的母親說那是一首元代的散曲。
這首散曲自粞見過後便刻在心裡一般永難忘懷。粞把它當作父親的形象留在心裡。那散曲是:
弄世界機關識破,
叩天門意氣消磨,
人潦倒清山慢嵯峨,
前面有千古遠,
後頭有萬年多,
量半炊時成得什麼?
粞先是品不透父親寫此究竟是何意。在同星子聊天聊得很深時,拿出來給星子看。星子偏著頭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特別明白,只覺得他很是悲觀很是無望也很是無可奈何。好像把什麼都看透了。〃
粞想也是,想到了人生不過半炊功夫能成得了什麼這一點,的確也是看透了。
粞將此想法對他的母親說了。
粞的母親冷冷一笑說:〃把什麼都看透了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但千千萬萬的人並不作看透之舉。一個有妻室有兒女有責任感的人即使看透了一切,也要看不透地生活。這種忍辱負重才是一種真正的看透。像你父親那樣,無非是一種逃避。他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看透了的人。〃
粞那一次為母親的思想所震撼。
母親這樣深刻地認識了父親,所以,當母親和父親相隔二十多年再度見面時,母親從臉上到舉手投足處,無一不表現出對父親的鄙夷。母親和父親只講了一句話,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