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真是夠嗆。”他說。湯姆也像布魯斯熟知的好些記者,想寫書,想寫劇本。他喜歡同布魯斯聊這些,錯以為布魯斯不至於有類似的想法。“你哪能想這些磨磨嘰嘰的事兒!”他說。
他對布魯斯無話不談。比如,“你注意了沒有,街上走的好多人看上去都蔫白菜似的,這是不是一種精神陽痿啊?”他說;“但是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陽痿的東西是什麼?我來告訴你,是報紙!報紙……還有劇院。你最近常去劇院不?劇院裡的東西無聊得我背都疼了,哦,還有電影,我的天,電影要再糟糕十倍……然後就是一戰,當仁不讓的全球性陽痿,橫掃整個世界的陽痿。我說錯了讓我出門被車撞死。我認識個人叫哈格里夫,跑到好萊塢去了。他說那兒的人看著都像去了鰭的魚一樣動彈不得。他說他們都好像患有一種半殘綜合症……都是些大勢已去的雜誌寫手之流,老了跑到那裡去想發財。女人都假裝是淑女……但求看著像。他們都是如此……男的女的,努力讓自己住得像淑女紳士,走路說話像淑女紳士。令人作嘔。不過他也說,不能忘記影視界人士都是美國的寵兒這一事實。哈格里夫說在洛杉磯呆久了,要不去跳海,要不去發瘋。他說整個西海岸在氣氛上都半斤八兩……以無能為特點的芸芸眾生高聲喊著:一切是多麼美麗多麼宏偉多麼高效啊!芝加哥也一樣。這城市的官方標語是什麼來著?‘我願意。’你知道舊金山也搞了一條官方標語麼?叫‘我明白。’明白什麼呀就明白了?明白怎麼從愛荷華、伊利諾伊和印第安納釣那些個疲軟的魚嗎?哈格里夫說,在洛杉磯,無家可歸者成千上萬,於是有些奸商就把偏遠的地產賣給他們。他們呢?可能真是累的,根本不動動腦子就買了。他們買下地來,住在遠得離譜的沙漠裡,每天還得回城裡上班。哈格里夫還說,在洛杉磯,狗停下來嗅電線杆子也會被當成奇景招致圍觀。我覺得他這就算是誇張也不過是誇張了那麼一點兒。”
“不過,說真的,恐怕沒人能比我更無能。客觀地看啊,我成天也就是從桌子後往外遞紙條。你呢?你接過紙條,看一遍,打發人到城裡的哪兒哪兒走一遭,就把選題搞定了,文章也從不見你自己寫。可我們這個產業又有什麼意義呢?一起謀殺案不過等同於報紙上的六行字,隔天再殺一回人那不過再多上幾行字。沒別的,謀殺案對我們來說就是一行行的字而已,而篇幅則完全取決於當時還空著多少版面。我也不用多說,這些你都知道。但是我,我不是應該去寫我的小說、我的劇本嗎?要是我真寫了,比如說吧,談到我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瞭解的唯一一件事,你認為有人會去看嗎?我最瞭解的就是這個世界有多麼無用。但是你覺得誰會對描寫無用的作品有興趣呢?”
暗笑 第六章(1)
第六章
那個傍晚,布魯斯坐在公寓窗前,想到湯姆·威爾士,暗自微笑起來。出於某種原因,那個喜歡痛斥全民無能的湯姆·威爾士很對他的胃口。布魯斯覺得他並不像他自謙的那樣無能。相反,布魯斯認為,只有有脾氣的人說起話來才會瘋話連篇、怒氣衝衝。而有脾氣須得先有內涵。
他從窗前站起來,穿過長長的工作室,面帶失神的微笑走進廚房。這種微笑最令波妮絲覺得彆扭。這麼笑代表布魯斯走神走遠了,代表他已暫時物我兩忘。在這種微笑下,任何活生生的東西都瞬間失去了存在感。奇怪的是,這渺茫而不現實的時刻,卻是布魯斯覺得最有把握的時刻。這時刻美妙之極……假設他手邊恰好有根引線,他願意就這樣點燃它,把自己、大樓、這座城市乃至整個美國都炸了。他會優雅隨便地將之點燃,輕鬆得好像飯後點燃一支菸。也許在走神的時候,他自己就是一座塞滿了炸藥的樓。波妮絲害怕這時候的布魯斯。這害怕使她覺得丟臉,覺得自己不夠強大。所以,每當布魯斯嚴重走神的時候,波妮絲不是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