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其扭獲送官鎖拿,一時圍觀者甚眾。只見那賈寶玉連連喊冤,道:“我沒犯法,如何捕我?”長史官冷笑道:“原以為你買舟南下,捕獲也難,沒想到竟得來全不費工夫!”又有人聽見他高呼:“你們認錯人了!”長史官道:“我如何會錯?當年在你們榮國府裡,當著你老子,我親向你索要琪官,你那嘴臉,刻在我心中,你以為幾年過去,換了點破衣爛衫,就能瞞天過海?”喝令押走,又讓手下人揮鞭驅散俗眾,那些草芥小民見王府勢力炙手可熱,誰敢冒犯?紛紛散去。但賈寶玉二次落網的訊息,當晚在都中便不脛而走。
落霞滿天,一派慘紅。正是: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又道是:一局輸贏料不真,香銷茶盡尚逡巡。
7
都中西北郊,有一處園林,稱畸園。園子不大,卻很特別。那園子的圍牆很不規整,折彎很多,高矮不齊;裡頭樹木蓊鬱,任其生長,不甚修剪;不種花草,只放怪石;池塘頗大,其形若磬,池邊有一亭名曰“倒亭”,從池中倒影上看,恰是一攢尖頂在上、厚亭基在下的尋常亭子,但若正面望去,每每令人瞠目撟舌,幾疑是幻——“攢尖頂”倒栽在地下,亭柱伸上去,撐著個厚厚的平頂,且由那平頂上吊下一張腿兒朝上的圓桌,周遭還吊著四個反放的繡墩,並有一圈反置的圍欄。這畸園系何人所有?為何建造得如此怪誕離奇?說來話長。
當年有一君山伯,與妙玉祖父交好,君山伯逝後,其子襲一等子,與妙玉父親初亦友善,那時兩家在蘇州所住官署相鄰,官署間有一園林,兩署側門均可通;彼時那一等子的公子,名陳也俊,正與妙玉同齡,都是十來歲的樣子,常到那園子裡淘氣,而妙玉極受祖母溺愛,有時祖母亦縱她到園子裡嬉戲玩耍。兩小無猜的陳也俊和當年的妙玉,在那園子中捉迷藏、掏促織、盪鞦韆、摸魚兒,漸漸竟鑄成青梅竹馬之情。後來兩家都督促孩子跟著西賓攻讀《四書》《五經》,兩個人課餘仍得便就溜入園中游戲,曾一起偷讀《莊子》,醉心於成為一個“畸於人而侔於天”的“畸人”。有一回妙玉(當時自然無此法名,且以此代稱)望著池塘中亭子的倒影說:“為何亭子在水鏡裡偏頂子朝下?”陳也俊便拍胸起誓:“來日我一定讓你在水鏡裡看到亭頂子在上!”兩家都知二人的親密,也算得門當戶對,雙方祖母均有婚配之意;誰知祖母們相繼去世,而因官場上的朋黨之爭,其父輩後來分屬兩派,兩家竟反目成仇,再不通往來。有公爵家遣官媒婆來妙玉家,欲將妙玉指配到其府上做童養媳,來日可望成為誥命夫人,妙玉父母擬允,妙玉卻哭鬧抗拒,以致拒進飲食,直鬧到去了玄墓蟠香寺帶髮修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後妙玉父母雙亡,她繼承了十箱家財,並一個丫頭兩個嬤嬤共三名世僕,開始了孑然一身的人生跋涉。妙玉進賈府大觀園後,為何格外厚待那賈寶玉?正是因為,她從寶玉的談吐做派中,設想出了離別後的陳也俊那應有的品格;且她從冷眼旁觀中,窺破了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那悖於名教的徹腑情愛,她對之豔羨已極;表面上,她心在九重天上,視人間情愛諸事如汙事穢行,其實,她常常忍不住將那賈寶玉當作陳也俊的影子,對之別有情愫;又以比如說斥責黛玉:“你這麼個人,竟是個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心中想的是:寶玉對你那樣痴情,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實在該敗一敗你的興頭!不過,她也並不指望這輩子與陳也俊怎麼樣了,她以極度的冷漠高傲,來壓抑心底的慾望。“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她努力把一切化為零,而自己高居於零之上。她活得冰雪般潔淨,也冰雪般悽美。那陳也俊呢,他父親在妙玉出家前已遷升京官。後陳也俊亦父母雙亡,他襲了二等男,只享男爵俸祿,不謀具體差事,在都城郊外過起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