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其樂的逍遙日子。寧國府那秦可卿“死封龍禁尉”時,他曾往祭。他與賈寶玉交往不深,平日來往較密的有韓奇、衛若蘭等王孫公子。父母在世時,多次欲給他娶親,曾將那通判傅試之妹傅秋芳包辦給他,他以放棄襲爵、離家出走為威脅,拒不迎娶。父母雙亡後,朋友們也曾為他張羅過婚事,均被他婉辭。他的心中,只存著妙玉一人。直到賈家快崩潰時,他才知道妙玉是在那榮國府中大觀園的櫳翠庵裡。賈氏兩府被查抄後,他及時設法給妙玉遞去了密信,告訴妙玉,他建有畸園,從不接待外客,幾無人知曉,十分安全隱秘,隨時等待她去居住。許多天過去,妙玉並未給他絲毫音信。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天妙玉卻幾乎可以說是從天而降,給了他一個絕大的驚喜!
且說妙玉在畸園中安頓下以後,移步池邊,猛然見到那座“倒亭”,心中如被磬槌敲了一下,幼年往事,驀地湧迴心頭,不禁凝如玉柱,良久無言。
陳也俊踱到妙玉身邊,問她:“水鏡中的亭子,望去如何?”
那妙玉心在酥癢,臉上卻空無表情,淡淡地說:“未免膠柱鼓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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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之死(13)
陳也俊道:“我這園裡很有些怪石,你無妨用以破悶。”
妙玉道:“你們檻內人,時時有悶,須求化解。其實何用苦尋良方。只要細細參透‘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這兩句好詩,也就破悶而出,有大造化了。”
陳也俊便知,妙玉是難從檻外,回到檻內了。不過他仍心存痴想,指望憑藉著“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的耐性,漸漸地,能引動妙玉,邁回那個門檻。
二人在園中款款而行。妙玉畢竟是“畸人”而非正宗尼姑,指點著那些怪石,道:“我曾有句:‘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其實不過是憑空想來,沒曾想你這園子裡,觸目皆是如此。可見心中的神鬼虎狼,是很容易活跳到心外,倒讓人防不勝防的。”陳也俊聽在耳中,雖覺怪異難解,卻也品出了些潤心的味道。那妙玉實可謂“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她“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她拼命壓抑“不潔之慾”,以空靈高蹈極度超脫來令任何一個接近者尷尬無措、自覺形穢,求得精神上的勝利,可是,究竟有幾個人能理解她、原諒她,甚至喜歡她、愛慕她呢?那大觀園裡,李紈對她的厭惡溢於言表,就是自稱跟她十年比鄰而居,乃貧賤之交,並以她為半師半友的邢岫煙,背地後也苛評她道:“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成個什麼道理!”唯有賈寶玉說過,她乃“世人意外之人”,算是她的一個真知己;但那賈寶玉在妙玉心中,原只是想象中的陳也俊之替代物;現在陳也俊真地活現於自己面前,究竟能否如賈寶玉似的,是個些微有知識的人,那還真是個謎哩!妙玉心中掙扎得厲害,尋思中不禁瞥了陳也俊一眼,陳也俊原一直盯住她看,二人目光短暫相接,擊出心中萬千火星。忙都閃開了。
妙玉下榻於畸園角上,一處另隔開的小小院落裡。那裡面有七、八間屋子,內中一應傢俱用器色色俱備;屋子只是原木青磚,不加粉飾,琴張等將其中正房佈置成禪堂,四個人安頓下來,倒也儼如櫳翠庵再現。陳也俊有意不問妙玉住到幾時——他心下自然是期盼就此永留——妙玉也不明言究竟為何飄然而至,更不申言欲住多久。畸園來畸人,倒也對榫。
兩日過去,傍晚時分,嬤嬤們在櫥下備齋,琴張出園去附近集上買線回來,徑到妙玉書房報信;當時妙玉正在給焦尾琴調絃,見琴張神色不對,且不理她;琴張報說:“集上的人議論紛紛……”妙玉截斷她道:“攘攘市集,乃檻內最穢之地,你快莫在我面前提起。且你既買妥青線,快將琴囊破處補好,方是正理。”琴張道:“實在是此事師傅不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