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際相碰,發出悅耳之聲,在這寒風凜冽之中,留下淡淡的餘音。他自是知曉這酒中是何物,但飲下之時,並沒有絲毫猶豫。死亡於如今的裴啟紹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皇帝低頭看向金樽,指腹摩挲著金盃壁,上頭幾絲鏤花雕刻甚是精美。他這一生看過了許多梅花,都抵不上手中這一朵美豔。
“來世?只願各自安好,永生不復相見!”
裴啟紹虛浮地說完這幾句話,一滴血忽然滴落在雪地上,與潔白的雪地形成鮮明的對比。之後接著一滴又一滴,自他唇際緩緩流淌而出,最終匯成一道烏黑的河。
裴啟紹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手中的酒盞跌落在雪地之內,身子無力地向後仰去。他看到最後一抹餘光,似乎是榮王眼角一滴晶瑩的淚水。這便足夠了!
“長兄,還天下蒼生一個盛世……太平……”
兩杯烈酒,都夾雜著同一味藥引,只是拜中宮所賜,皇帝體內已是虛弱無比,故而此味藥,只是將他體內毒物激發而已。
隨著二人碰盞飲盡,一人依舊,一人傾覆,裴啟旬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的手,使其不至於躺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他聽皇帝說完最後的話,直到完全沒了聲息,榮王方才抱著他起身,吩咐道:“傳旨。凡自延祚七年起,見過皇帝病態,服飾過皇帝的宮女、太監,一律殉葬,一個不留。”
龍馭賓天的訊息很快傳遍宮城,白色素帳覆蓋了整個世界。皇帝棺槨已然安放在丹陛之上,京城九門響起喪鐘二十七聲,此起彼伏,迴盪在四九城之上,哀婉久絕。裴啟旬撫著眉頭,艱澀道:“蓋棺,發喪,設靈堂。本王要為三弟守靈。”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彷彿又呈現出彼時兩個少年嬉戲於乾元門下,攀援門牆,遊走在琉璃瓦上的情景……
那天,也是大雪。
此時沒有旁人打擾,裴啟旬默默地想,他這一生經歷了太多,開疆拓土,拱戍帝國,為君王戰於沙場,平添一身傷。起兵造反,拘囚帝王,挾天子以自重,呼風喚雨,不可一世。聽起來風光,但他也失去很多,譬如當年的三弟,與當年的自己,皆是不復長存,空留一生長嘆。
更多的愧疚則是對於城澄。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然前生為國,後半生定當與卿相守。何須驚擾天下,他可以帶著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們去看海,那裡不再有戰船連天,而是鷗鷺齊鳴,他們去看山,登臨吳蜀橫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時。他們去看荒原,聽說那裡的瓜果分外香甜,他們去看雪,比京城還要大的雪,就像他的城澄一樣素淨潔白。聽說大齊之外都是海,海的那邊又是什麼?大齊之後是荒原,荒原之後又是何物?聽說洋人的眼睛五顏六色,聽說那裡也有王室……
等什麼時候走不動了,他們就終老在田野上,看秋收冬藏,露結為霜。
這是城澄想要的未來,也是他想要給的,只是現在,還遠不是時候。
皇帝走後,果然有一道所謂的遺詔橫空出世,要皇后殉葬。只是皇帝早已淪落至山窮水盡之地,他的負隅頑抗,不過是無用的困獸之鬥罷了。江山社稷都已拱手他人,一道殉葬的旨意無攝政王首肯,還有誰敢宣,有誰會守?
依皇后當日的說法,是要將這上頭的人改成寧妃,只是時至今日,寧妃乃是新帝之母,此事已是斷然沒有可能。皇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將殉葬的人改成妍嬪。妍嬪這兩年早已病得不成人形,只是靠補藥吊著命,如今叫她殉葬倒也方便,斷了她的補給便是了。
因著寧妃將和自己一道成為太后之事,蘇臨水心中頗為不滿。她原本一直以為,攝政王和她一樣看中二皇子,卻沒想到榮王竟因城澄的幾句話,就當真立了四皇子。
可她知道,如今榮王勢大,已經不容自己置喙。她只能暫時嚥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