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K竟然來了,他在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靜靜地地坐在了簾子外面,咳嗽了一聲。
當我仰起頭髮現是他的時候,毫無精神準備的我眼裡有兩滴淚就像賽跑那樣在無聲的發令中從我眼睛裡跳了出去,你追我趕地就流了下來。我今生今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流出那麼飽滿那麼渾圓那麼有速度的眼淚,有且只有兩滴,在燈光下應該是亮亮的,那體積那色澤如果是鑽石的話,拿去求婚可以讓任何一個女人嫁給我,如果是膽結石的話,立刻可以讓我娶的女人變成寡婦。
K有一點點驚訝,麵包渣子咽在我的喉嚨裡,我只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悽慘的悲鳴。我沒有準備,如果我提前一分鐘知道他會來,我也不會哭的。他驚訝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在他面前表現出了他以前從沒領略過的我的軟弱,二就是我三個月來東奔西跑曬得臉皮發黑那氣質就和刑滿釋放一樣。好在那個時候宿舍裡沒有其它人,不然的話我不知道該有多尷尬。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他用一種詭異的眼光盯著我看。
〃你以前說我蠢,我覺得那是你這個人太尖刻,現在我終於明白我真的是蠢,現在我明白了,一切都已經晚了。〃然後他自言自語,掏出煙來抽。說到這裡我的同學打了開水回來,我揮了揮袖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擦掉眼淚,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很多年之後我觀察我自己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如果我說一個人聰明,那他不一定聰明;但是我說一個人蠢,那他就真的是蠢。相信我,我的話從來沒有落空,我是史上最強烏鴉嘴,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紐約的雙子大樓的時候,我就很驚奇地說,靠的這麼近,飛機能飛過去麼,這要是撞上一個,倆都得完。後來你們都知道了。我任職的第一所學校裡的書記,吃飯的時候說他腰總疼,我看他臉蠟黃的,我就背地裡和我一個女同事說,這老傢伙早晚得肝癌。不早不晚三個月後在他的追悼會上那個女同事驚恐地看著我。我們組織留學生旅遊活動,我在候機大廳裡和他們玩撲克很開心,我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飛機遲飛一會兒的話,我就把你們的褲衩都贏下來。〃幾秒鐘之後我們聽見:〃從上海飛往。。。。。。。。。。。。。。〃
所以我在乘飛機旅行出門的時候會突然話很少,拼命吃東西塞住嘴其實是有原因的。
那天晚上吃過飯後我向他表白,用了最笨拙最惡俗人類能想象出的最幼稚的話向他告白。他的回答就是,我欠你的,我也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和你做什麼都行,但是你知道,我不可能過你想象那種日子。
接下來發生了我期望,也是最不期望的的事情,他藉著那點酒勁出錢找了一家酒店房間,我們兩個人在那裡做了兩個男同性戀在一起能做的所有事情。一切都很自然,也有點絕望;我都有點懷疑,他怎麼都明白都懂。我知道他在償還我,他在用身體償還自己這麼多年來良心裡欠下的,我知道我這樣得到了他,也這樣失去了他。我們從早到晚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中午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在床上抽菸,我把他抱在懷裡,很無聊地希望這一刻能維持到永遠。臨別的時候他有點眼淚汪汪地對我說:〃其實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大城市的人很複雜,你不要被壞人騙了。〃
我覺得自己很偉大,我四歲的時候就想過要到大千世界上去自由闖蕩,用了十六年的時間終於實現。但是我有不要再當處男的願望之後呢,用了十六個小時就實現了;而且我不知道是沮喪還是應該興奮,我的第一次有十六分鐘。
我鄙視地回了一句:〃向來只有我騙人,從來沒有人騙我。〃
其實我不知道,我很快就會被壞人騙,而且被騙的很慘;我過去在地方上可能是個半仙,但是進了這個江湖世界,我還是一個不成形的妖精,為了生活為了理想,應該也必須付出很多我料不到的慘重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