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依夫依子從不多言。
他只記得在盛華之年染上腎病的母親,一夕之間如春殘花盡,而一向嚴峻的父親,竟也甘心洗手作羹湯,小心呵護父代母職,而在之前,他是個從不走進廚房的標準大男人。
父親深愛母親吧,年少的他從不懷疑,困擾他的卻是母親的最後決定。為何在全家人一起奮鬥兩年,日常作息漸入軌道,對於她的病也能泰然處置的時候,她竟決定如此這般脫離紅塵遠赴幽冥呢?
而今,嚴開嘴角凝著一抹慘然微笑。
事隔多年,他竟也懂了,明白母親當年的掙扎與絕然,明白為了成全而不得不自尋了斷的必要。
他以為自己真可假裝無情,所以這些天來對梁善善不聞不問不睬不理,以為不與她四目相對就可以貪戀幾分有她存在的空氣,直到命絕氣盡。
然而她畢竟是敏銳的,竟也如此委屈求全配合他的任性;與其到頭來仍是重重挫傷了她,倒不如現在就將之模糊,一切朦朧不清吧!
若真要怨怪,就由死去的人一力承擔,活著的人傷過心掉過淚,抹乾臉面就可以昂頭挺胸,重新開始。無須負累,無須牽掛,無須懷想,無須追念。
嚴開昂頭看著海天,低頭聽著風濤。他閉眼尋思,將世上惦戀的面容逐一在心中畫過,善善是其一,而另一個人——
“枉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氣力養你、氣你,到頭來,你還是要學你那膽小的母親這樣怯懦地撒手離去?”這聲音?
他回頭,果然是十年未見的——父親。
“爸……”嚴開輕道。
想起當年負氣離家,想起因為拒絕父親接濟而咬牙苦撐的日子,他當年之所以拼了命也要完成大學學業再棄之如蔽屣的原因,也是因為掙那一口氣。想脫離父親巨大的羽翼,想證明自己能靠自己的抉擇意氣風發,他要證明他能,只是不想。
然而,幾年下來,他連他要的東西都漸漸模糊不清了!
許是年紀到了,近幾年,他曾回過老家,卻是物事依舊、人情已非,問起左右鄰居,只知父親接受外國大學的聘書,早已去外多年,然而正確的落腳地,卻是天南地北莫衷一是;父子情緣,就這麼一年蹉跎一年。
“你跟我做對了一輩子,我還以為你挺驕傲的!怎麼,一個小小的病痛就讓你灰心喪志了嗎?瞧你這德行,比起喪家之犬都還不如!”
父親老多了,拄杖也不介懷地撐了起來,俊逸挺立的體貌佝屢不少,連頭髮都已然皤白,然而還是硬氣,明明老淚縱橫卻還嘴上悶哼,他續罵道:
“男兒重生,不輕言死,古人但求馬革裹屍,也不願引刀就橫;而你,就算是絕世之症也該轟轟烈烈一戰!早知你會如此如此縮頭縮腦,我倒不如當年就將你一把摔死,也好過我現在眼睜睜看你沒骨氣的自尋短見!”
“爸……”嚴開看著父親因盛怒而顫抖風中的老態,不禁哽咽,殷殷拜下,“嚴開不孝……”
“咳!還來這招!”嚴仲愷避開兒子的大禮,更加怒道:“當年我受不起,現在更是無福消受,你給我起來,頂天立地的抬起頭來!”
他猛抓起嚴開精瘦高壯的身形,讓他迎著壯闊悽蒙的海天一色。“你跳啊!你跳給我看,跳給你死的不明不白的娘看,證明你果真是打你孃胎出世的肖子,骨子裡都是一般不可救藥的懦弱!”
施力過猛的嚴仲愷突然因為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一步;嚴開搶著攙起顛仆的父親,終是啞然。
而驚濤列岸,大去者亦無言以對。
“兒啊!該你自己決定了……”嚴仲愷掙開兒子扶持,步履蹣跚向後挪移幾步。“是像你娘一樣糊里糊塗地往下跳?還是撐著一口氣多搶他幾天命?為父只多說一句,人生無他,只求盡心而已,如果你已經努力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