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她;尋著說話的機會;不定怎麼挖苦她呢!她心裡存了好些話;可是細思量;還是不能夠。外面怎麼謠傳他心狠手辣;那都是空話,她沒見過他害人的手段,她只知道他有堅硬的殼;裡面包裹的是最柔軟的心。
畢竟有過那麼深的感情;也許只要對著他哭,就能融化他堆砌起來的堅冰。然後呢?然後怎麼辦?把他重新拽回水深火熱裡來,互相捆綁著,你拉著我我拉著你,一起墜進地獄裡去麼?已經堅持了那麼久,何必功虧一簣!
可是她那麼渴望,如果能再觸控到他,如果能再抱抱他……
她的手在袖隴裡顫抖,腦子也陣陣暈眩。人來人往,都是虛的,模糊的一團,快速閃過去,連面目都看不清楚。只有他,站在抱鼓門墩兒旁,靜靜的,松竹一樣挺拔的身姿,即便整個人都藏匿起來,她也知道那就是他。
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起捉弄他時他紅著臉的樣子,那麼可愛可笑……一切都是從前了,再美也在回憶裡,現在遇上是偶然,未見得他就在等她。說不定下一刻轉身走開了,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他不在的歲月裡,她慢慢學會控制情緒,有時平靜下來只需要一瞬。她做到了,偏過頭囑咐身邊的小宮女,“你上毓德宮看看,找著長公主請她來,就說我在臨溪亭等她吃酒。”然後舉步朝永康左門走過去。
漸漸近了,她沒有遲疑,提起裙角從他面前翩然而過。他的心直沉下去,沉進不見底的深井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明明那麼多的事等著他去料理……她往慈寧宮花園去了,他心頭有怒氣,拼盡全力隱忍,定定站了會兒,還是踅身跟了上去。
音樓腿顫身搖,每一步都走得萬分艱難,經過他身旁時,天曉得她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堅持住。她不能讓他看出端倪,她要標榜自己過得很好,然後他也好好的,這樣才是雙贏。
總歸是有驚無險,她垮下雙肩,倚著彤雲說:“他在那裡嚇我一跳,真要面對面,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想見又怕見,你知道多難受麼?”
彤雲咧嘴說:“我是不明白的,多好的機會,往後大概要見面不相識了。”
她嗯了聲,抬頭看天色,月亮森森然掛在半空中,是紅的。因為大如銀盆,上面有斑駁的黑影,看上去有點可怖。
她們從攬勝門進去,這裡人還少些,往前幾步是含清齋,傍著寶相樓而建的,前後房西次間有穿堂相通,形成個獨立的小院落。先帝駕崩守靈那幾天,后妃們也到這裡來小憩。這排屋子規格不太高,灰瓦捲棚硬山頂,紅牆不鮮亮,樹蔭底下又暗,燈籠照著也覺得陰森。
還好臨溪亭前燈火輝煌,到那裡相距不多遠,斜插過去就是了。她整整衣襟上的香囊,剛打算邁步,手肘被人狠狠扽了下,連帶著彤雲也一通踉蹌。她駭然回頭,是他,他跟過來了,不聲不響就把她往含清齋裡拖。
音樓有忌諱,這附近人雖不多,前面寶相樓裡卻有不少結伴遊玩的貴婦。還好他們在暗處,但若是起了爭執,依然引人注目。
她壓著聲說:“幹什麼?”
他沒理睬她,對彤雲道:“走遠些,別在這裡打轉。”
彤雲就那麼愕著,眼睜睜看她主子被拖進了黑黝黝的門洞裡。
含清齋也點燈,兩盞紅蠟在明間的佛龕前高燃,燭火照得到的地方把人影投射在檻窗上,太惹眼。他深知道,一直把她拉進了後面的屋子裡。月色很好,牆上花窗半開著,清輝照進來,在青磚地上鋪成一個拱形的圓。腳步在那片光影裡錯綜,因為她試圖抗爭,愈發的凌亂起來。
“叫人看見!”她終於忍不住低呼,腕子被他捉得很痛,甩又甩不開,她氣急敗壞,“外頭那麼些人,廠臣不要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