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眯著眼看著眩目的陽光,不知由來地感嘆道:“先生的美言,令我受寵若驚。”
杜先生爽朗地笑道:“如果說剛才說的這些事確實讓你覺得‘受寵’,那麼你不會介意我們再來點‘若驚’吧。當然,你放心,只是讓你‘若驚’,不必擔心安全問題。”
那天陸上校頭上還包著紗布,傷口不時隱隱作痛。他撫摸著傷口說:“我發現自從與先生相處後,我老是心跳不止。看來我是註定要陪你玩下去了,人生百態變化無常,什麼滋味都得嚐嚐啊,那我也不妨嚐嚐這‘若驚’的滋味吧。”
“不要說玩,”杜先生伸手指了指他的傷口說,“這不該是玩的代價。”
“先生不但知道我的過去,也知道我的未來,莫非還知道我這傷的來歷?”
“你被人綁架了,事發在幾天前你下班回家的路上。”
“那麼先生也一定知道是什麼人綁架了我?”
“這個嘛,你不久也會知道的,無須我贅言。”
準確地說,這場對話是在陸上校被綁架後的第五天下午進行的,地點是在杜先生鋥亮的黑色福特轎車上。大約半個小時後,陸濤上校將再次看到五天前綁架他的三個人,加上他們的同夥:一個長得很有些姿色的年輕女子。
三
五天前,三個傢伙把陸上校塞進汽車後,就給他蒙了頭罩,捆了手,然後帶他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幾個回合兜下來,他傻了,東西南北不分,城裡郊外難辨。當車子開進一個院子,他聽聞四周很安靜,以為是到了很遠的山上,其實就在他們單位附近。
院子古色古香,青石黛瓦,高牆深築,假山花徑,古木參天,看上去有種大戶人家的驕傲和威嚴。敵機已經多次光顧這個山城,街上殘垣斷壁四處可見,然而這裡秩序井然,幽然如初,有一種唯我獨尊的自負,彷彿眼前的戰爭跟它無關。
門是沉重的鐵門,深灰色,很厚實,子彈是絕對穿不透的,只有炮彈才可能摧毀。迎門有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兩棟樓屋,呈直角佈局;大的三層,小的只有一層,牆體都是青色的石條,堅固如碉堡。
他們把他關在那棟小樓盡頭的一間屋裡,門外沒有安排人看守,卻有一隻人高馬大的狼狗,毛色黑亮,伸著長長的紅舌頭,對著門呼呼地喘氣。黑色的頭罩讓他失去了眼前的世界,但耳朵分明是更加勤勞了,靈敏了,他幾乎能從狼狗的喘氣聲中,分辨出狼狗的大小和品種。這是一隻德國巴伐利亞狼犬,他以前在上海當軍統站站長時曾用過一隻,他知道它除了靈敏的嗅覺外還有良好的聽覺,可以分辨一個人的噴嚏聲。塞在嘴巴里的毛巾讓他口乾舌燥,眼冒金星,但他還是儘量用鼻子哼起了小調,目的是為了讓門外的狼狗熟悉他的聲音,以便在夜裡可能逃跑時對他放鬆警覺。
要逃跑,當然得首先解除頭罩和捆綁。手被反剪在背後,麻繩一公分粗。是先解除頭罩還是先解開麻繩?他選擇了頭罩。因為他迫切想知道,自己被關在什麼地方——如果是一間插翅難飛的鐵屋子,即便解了麻繩也無濟於事。而且,頭罩只是籠統地套在頭上,口子敞開著,要弄下來似乎並不難。他準備找個地方去解決頭罩,黑暗中碰倒了一張椅子,引得外面的狼狗一陣狂吠。
狂吠安定下來時,他已經知道怎麼來解決頭罩了,他把椅子移到牆邊,扶手頂著拐角,椅子基本上像長在牆體上一樣穩當。此時,椅子的一隻腳已經變得十分聽話,遠比他捆著的手聽話,他跪倒在地上,把頭低下來,透過頭的移動,調整方向,讓椅子腳鉤住頭罩的口子。這一步很關鍵,對他來說卻並不難,他很快做到了。接下來的事情是個簡單的機械運動,大概連門外的狼狗都能完成,更不可能難倒他。就這樣,他輕而易舉地把頭罩從頭上卸下來,讓椅子去戴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