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雙方的眼神與動作,又彷彿言語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還是沒有名字,女孩子叫男人老師,有一種模糊的愛嬌和依賴。
他們在山上遇雨,急忙鑽入一片低矮的樹叢。雨滴沙沙地打在頭頂的葉子上,樹枝被風勢和雨勢捲動著,舒緩地搖撼。雖然下著雨,天光依然明亮,透過樹葉,立刻變成一片飽滿欲滴的濃綠。
誰都沒有說話。少女突然抓起男子的手,指指頭上的樹葉,又用指尖在他掌心輕輕釦出一段節奏,閉上雙眼,像欣賞音樂般晃動著腦袋,隨意地哼唱著沒有歌詞的旋律,“啦——啦——啦——”。隨著她叩擊的節奏,男子也閉上眼睛,耳邊響起一首沉靜的交響樂,與少女的哼唱融為一體,在細雨的山谷上空慢慢飄遠。
他們終於來到一直在尋找的湖泊。這時之前還繞在山谷的雲霧散去,露出天空原本的顏色。她已經虛弱不堪。他把她抱到樹下,脫下那件棒球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劇烈地咳嗽,呼吸急促而渾濁。
周策從摩托車上解下包裹,拿出一把斧頭。他站在那裡,望著她,眼神糾纏在她身上很久,才走進樹林裡,開始仔細的去看著那些交錯的樹枝。陽光斑駁的碎影灑落在林間的泥土上,卻被他震動起來,簌簌直響。他挑選著那些柔韌順直卻並不粗大的枝杈,揮動斧子一下一下砍落。
陽光漸次深濃起來,塗抹在周策的背影,汗水在他身上流淌,被陽光染出閃亮的光澤。他的眼神專注而執著的望向那些樹枝,可是卻穿透了它們,投向更深遠的,自己一個人的心事。樹枝很快就地上堆起一個小堆,周策蹲下身子,慢慢一根一根截去枝丫和樹葉,用斧刃削得光滑。他一直緊緊抿著嘴唇,神情莊嚴,手指小心翼翼的在根根樹枝上來回的拂過,像是生怕有什麼微小的毛刺會扎痛自己的心扉。終於,他用帶來的繩索將它們密密捆紮成一個簡單的木筏。
望著身前的木筏,他垂著頭不聲不響的安靜著——方靖只能看到他凝固的背影,夕照的日光把他的背影箍勒出深沉的線條,透過他的背影,方靖卻觸控到他胸腔裡滾燙的糾結,那溫度猛然迸出,熾到他心口也開始發痛。他再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是看著他的背影緊緊縮起來,縮住身上所有的力量,扛起那張木筏,慢慢地走出樹林,任由另一個澀重的自己被日光剝落,扯成狹細的一條,遺忘在林木間光影破碎的地面。
周策將她抱到輕輕放在木筏上躺好,兩人交錯間各自輕輕閃爍開自己的眼神,但很快又凝聚到一處。少女於是緩緩將眼睛轉開,仰面去望向灰藍清透的天空。而他的眼神再沒有變化,依然固執的柔軟的停留在她身上。靜靜的,若有若無鋼琴的曲調輕輕響起,周策一步步走進水中,像縴夫一般拉著那木筏緩緩滑進水裡,在水面漂浮。
他半截身子都沒入水下,艱難地推著那木筏慢慢前進。搖曳不定的水光晃動在兩個人的臉上,少女喘息著,勉強抬起枯瘦的手臂,手指憐惜而溫柔地撫摸著他散亂的鬢角,一絲又一絲,一縷又一縷,她嘴唇顫抖著,吐出破碎的幾個單詞。
周策逆著水流用身體抵住木筏,這時水已淹過他的胸口,木筏順著水勢輕輕搖晃著。他的面孔逆著光,被快沉落的日光抹去了表情,半張面孔泛著不真實的橙紅色,半張面孔深深地埋在陰影之中。始終看不到表情,也再看不見眼神,只能看到腮邊在用力的微微凸起,他的背影更緊更緊的縮起來,似乎都還焦渴著,需要別的氣力,一起緊縮。他伸出手,握住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來回的,慢慢的,輕輕磨蹭。
她望著他,有好一會兒。終於輕輕的,卻堅決地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他的背影頓時鬆散,帶著失重時的一絲無措,和撕落最後一絲澀重的豁然。
於是他低下頭,閃開身子,用力地把木筏推了出去。
水面的漣漪長長泛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