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個人挽著手,坐在燈塔前的短牆上,就任這海風輕吹著,猶如兩具歷了好幾劫的石像,時間歲月,不留下痕跡。
海邊的落日,是美的令人永生難忘的經驗。就看到一個大火球沒了熱力,只有溫柔的餘暉,然後在驚歎間消逝於海的盡頭,在那一霎那,火球翻滾著,海濤也攪動著,彷佛是有機的生命體,消逝它的最後光芒。與蘭貪看落日,走到站牌等基隆客運時,天已漸黑。等不到十分鐘,卻來了輛空空蕩蕩的空車。跟蘭跳上車,挑了個位置坐下。車開動,晚風就從車窗灌了進來。客運飛快賓士著,蘭靠在我肩側睡了起來,看著她的臉龐,睡中仍帶著笑意,忍不住有一親芳澤的衝動。車子在山凹轉了個彎,大又再次映入眼簾,只是黑色的海洋上多了幾艘漁船,捕魚的漁火點點,像是海上的螢火蟲。
想搖醒她來看,不過終究沒有。我想,以後多的是機會帶她來看吧!?
正想著,車子一轉彎,漁火又不見,只有冷冷的海風吹來,我關小窗戶,把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卻看到滿天星斗跟我眨著眼,彷佛在合歡山。
第七章
那是一個戒嚴末期,禁忌仍未突破,但社會生命力匯積澎湃,欲挑戰突破禁忌的年代。1980年代的臺灣。有江南命案、一清專案、民進黨組黨……整個臺灣社會猶似一鍋接近沸騰的滾水,雖未見熱水沸騰,但蒸汽滋滋上冒,已有衝開鍋蓋,翻天覆地的態勢。
而我、蘭以及數以千萬計所謂乖乖的好學生,仍躲藏在校園純淨安全的環境中,不食人間煙火的,談著自己的戀愛,為著社團考試擔憂。一牆之隔便是臺北的十丈紅塵,但對於我們而言,這牆的隔絕效果似乎如此鉅大難越,使牆內的我們疏離隔絕於整個社會的前進步伐。我們有意無意間接受著專心讀書的教誨,牆外的世界,如此遙遠。
唯一比較反禁忌的事,似乎只是到臺大對面的書攤,買本《蔣經國傳》或郭廷以的《近代中國史綱》,乃至於自由雜誌社出的禁書,如彭明敏的。然後在同學間偷偷流傳著,一如念初中時流傳著A書一樣,享受一下“雪夜閉門讀禁書”的刺激。當然,這是唯一有膽子做的事,至於真實的社會運動的參與,似乎是如此禁忌,陌生,而又遙遠的事情。
我們就這樣,在臺灣社會瀰漫一片欲突破禁忌的焦躁氣氛中,度過在學校的最後一年。畢業前,班上辦了一次北橫健行,我跟她都參加了。
第一天,到桃園復興鄉,路上人很少,桃李花紅白爭豔,空氣中瀰漫著股香氣,令人忘卻走路的疲累,只是愉快的聊天說笑。
那晚,在溪畔露營。跟同學們搬東西,搭帳篷,升營火。由於五年同窗,朝夕相處,畢業在即,最後一次共同出遊,大家有些離情依依起來。搭好了營帳,煮晚餐吃,釣魚,弄到吃晚餐時,已經日暮時分。雖然山野菜饈有點簡便,但多了份素樸的野趣,加上許多人表演些平常不為人知的拿手菜,倒也吃得嘻嘻哈哈,十分有趣。
飯畢,大夥兒拎著手電筒去抓蝦,我則跟她沿著河邊慢慢走,享受這舒服的山野景緻。天星已現,綴得滿天閃耀,下弦月斜掛天邊。我跟她走著走著,露營區喧笑聲逐漸遠去,我就順勢輕輕牽了她的手,倆人肩並肩走著。蘭今天穿著一件粉紅上衣,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別有一番俊逸英氣。河風輕輕吹來,很是舒服。攀上顆河邊大石頭,走下石子灘。跟她坐在石頭上,脫去了鞋襪,把腳浸在冰冰涼涼的河水中,任這柔軟嫵媚的河之女神輕柔的摩娑著腳底。月光星光映在水中成為破碎震盪的波光,幾點螢光在河面上飛舞著,交相對映。此情此景,與她不復言語,看著看著,竟有些痴了。
這樣的景緻,似乎一句話都是多餘的。我倆靜靜坐著,彷佛物我兩忘,就融身於這石,這山,這水,這月色星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