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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部分

他恍惚記起,四、五歲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秋日,天高氣爽,金燦燦的陽光落在書本上,每一束光線裡都有輕塵浮動。那時的他才學會寫字,父親誇他聰穎,捉了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間架,那寬大的掌心合上他的手背,有力且溫暖,像是能遮擋一切風雨。

時光總是走得這樣快,一錯眼間,曾經山一樣幾不可摧的高大身影,已然化作了眼前白髮的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泛著灰,哀哀地請求他收留曾經的侯夫人、如今的趙氏。

傅庚終究還是應下了。

那華麗的宅邸裡有涼薄苛刻、蝕骨錐心,亦有花香草碧、天和風靜。

他記恨了趙氏半輩子,卻也不能因此傷了老父的心,所以他才會應下。

送走了侯爺,在回程的馬車上,傅庚背靠著車壁,眸中有難掩的疲憊:“非是為父心軟,而是為父這裡多些把柄漏洞,阿淵的壓力便會小些。這幾日,便叫你祖母他們住在伯府罷。”

傅珺的南山國皇族身份雖未漏出,然她幫助揪出南山會、親手將大伯父送上斷頭臺的事,卻是漸漸傳了出去,引來不少人詬病。

世上雖有“大義滅親”一說,然出首告發家中長輩,到底也有違孝道,一時間流言甚囂塵上,更有人說傅珺是以親長的命換取了自家的前程富貴。

溫國公府對這個三兒媳。亦未始沒有幾分怨懟。

孟釗通敵叛國,以至於劉筠將孟淵的軍權都削去了,溫國公府最有前途的後輩竟成了土地官兒,每思及此,孟鑄真真是痛心疾首,到最後觸發舊疾,在府裡將養了月餘才好。期間傅珺回府探望。孟鑄甚至連見都不願見她一面。

相較於孟釗所為,傅珺的舉動才更讓孟鑄堵心。

這位勇毅郡主出首告發孃家伯父也就罷了,卻在明知孟釗通敵的情況下。一點風聲都沒漏,由得他被人揪出來,令溫國公府陷入極大的被動,想要出手補救亦是無法。

每思及此。孟鑄便深覺是這個兒媳帶累了自己一家子。

如今,傅庚公然將已被貶為庶民的侯夫人等人接回安寧伯府。這其中還有罪臣傅莊的妻室在內,這種隱晦地表明不滿的舉動,自然會引來言官彈劾,令傅庚處在風口浪尖。

如此一來。倒的確可以抵消傅珺身上的一部分壓力。

“爹真的不必這樣做。”傅珺心底微疼,清眸望向傅庚,澄冽如水的眸光漾著輕波。“女兒不在乎的,他們說他們的好了。”

傅庚便搖頭。面上是柔和的微笑:“為父無能,也只得這自汙一招了,總歸這招管用,屢用不爽,我兒不必擔心,為父不希望你和阿淵生份了。再者說,為父若不弄出些破綻來,今上也不放心。”

若論揣摩君心,只怕滿大漢朝無人能勝得過傅庚。

當年便是因著摸透了景帝心思,才能叫他將局面一點一點地扭轉過來。如今的劉筠比景帝更寬仁,只要他稍有表示,想必劉筠也不會晾他太久。

無論如何,他總要官居高位,才能成為女兒最大的靠山,鎮在那溫國公府的頭上,令他們不敢對女兒有任何不敬。

心底的微疼絲絲化開,酸痠軟軟漫上眼眶。傅珺喉頭微哽,一顆心像是浸在暖水裡,拉著傅庚的衣袖說不出話。

她何德何能,穿越異世得來這樣一位慈父,諄諄如靄、巍巍如山,將她這般護著,想盡一切辦法予她安好。

此時此刻,那諄諄話語如刻心底,如春藤繞樹,將一脈溫軟的情緒,拋上了她的眼角。

傅珺拿出帕子,輕搵了搵那睫上微溼,復又仰首看天。

天空高闊,淡渺的雲影拂過綠荑館的森森翠葉,仿若清晨林間的霧靄。

她正看得出神,耳聽得白芍的聲音響起:“娘娘,東西備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