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問似乎聽出了什麼,沉默了好一會兒。
過了片刻,聞時感覺有一隻手伸過來,輕碰了一下他的臉,然後拇指在他緊閉的眼尾抹了一下。
他聽見謝問很輕地嘆了一口氣,收了那份強硬,低聲說:“別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聞時眉心死死皺著,緊抿著唇。
臉側的骨骼收緊了幾次,他才啞聲答道:“沒哭。”
他稍大一些就再沒掉過一滴眼淚,更何況在世間浮浮沉沉一千多年,哪裡還會哭。
“那你把眼睛睜開。”謝問的拇指依然停留在那裡,又在話音落下後,很輕地觸了聞時兩下,像一種哄騙。
在曾經數不清的日子裡,謝問常會哄騙他。但也許是這次少了逗弄人的笑意、多了幾分沙啞的病氣,溫溫沉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盡相同。
聞時咬著牙,下頷繃著清瘦的輪廓。
他僵持了很久,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眼尾通紅。
因為傀線暫時強擋著,他們之間的黑霧在來回衝撞之下變得不再那樣濃稠,周圍不再是不見五指亦沒有盡頭的黑暗,而是可以看到對方模糊的輪廓,像最為晦暗的夜。
“為什麼用洗靈陣騙我?”聞時嗓音又啞又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些東西剮不乾淨?”
“我身上那些是我自己該擔的,跟你根本沒有關係。為什麼要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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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面前這個人曾經玩笑似的逗他,說松雲山雪已經夠多了,自己何苦來哉,居然還找了一尊人形的來鎮宅。還說“倘若哪天你能主動起一個話頭,連著說上兩三句,每句不少於五個字,就準你把傀的鎖鏈撤了。”
後來該準的、不該準的都準了,他的話依然沒有變多。
沒想到第一次做到,說的居然是這些。
謝問沉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陳年舊話。而後他緩聲道:“怎麼沒關係?有關係的,畢竟是我養大的。”
你養大的……
聞時很輕地闔了一下眼。
黑霧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他的傀線上,又因為傀線跟靈相牽連極深,連帶著面板骨骼之下都在痛。
但他根本感覺不到,因為他正把另一些東西撕給最在意的那個人看……
“你知道我為什麼總在用洗靈陣。”
他面無表情,也無血色,像在說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但他繃直的肩頸、捏緊的指關節以及發紅的眼尾,都在表露著暗藏的狼狽。
他個子高挑站得筆直,像一柄寒劍,刃口卻向著自己:“你在陣的另一邊你一定知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不乾脆把我趕下山?”
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身上的負累剮給面前這個人……
對方是不是不至於走到被封印的這一步?不至於在無數後人“不得好死”“不能往生”的評判中沉淪一千年。
是不是依然那樣光風霽月、不染塵埃,彷彿在光陰間隙裡穿山而過的仙客。
就像屍山血海前的那場初見。
“你應該把我趕下山,別問死活。”
聞時纏著傀線的手指繃到關節發白,他沉默兩秒,又道:“或者索性當初別帶我上山。”
謝問忽然轉頭咳嗽起來,轉回來的時候,手指虛握著拳還抵在鼻尖。
那些黑霧越積越多、越攢越盛,已經遠不是原來的規模了。它們撞在聞時的傀線上,一次兩次可以擋,三次四次也能攔。
可次數多了,必然會有疏漏。
那些疏漏的便如浩瀚海潮一般,盡數被謝問斂納進軀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