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有趣,再往向走。畫下的長案上,斗大的花囊內,兩三枝新鮮菊花淡淡吐芬。旁下,厚厚一沓紙箋。她信手拿起最上一箋,幾跡狂草灑灑而來:“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這是……?
再下一箋,“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到底是……?
她應該知道,這是兩闕《釵頭鳳》,也曉得它們的由來出處,只是,不解啊,恁樣柔軟悽婉的詩詞出現在這冷硬的閻堡,未免過於不協調了些。
又一箋:“吾妻夢影,今日夢迴時,又憶與汝同遊潁水河畔。花開如錦,吾卻只貪看你賽花嬌顏。醒來枕畔硬冷,香肌遁杳。挑簾望無月浩宇,汝此際,必為人承歡恣憐,遂妒意噬腑,痛徹心骨。夢影吾愛,吾與汝,何以至斯?汝為吾平生至愛,吾願將世間至貴至寶奉於汝前,汝何以拒吾千里,叛情別嫁?吾於汝之深情厚愛何堪?……”
天啊,不能看了!忘忘失手將素箋放歸原處,由不得心絃怦怦,驚意滿懷。無意間,她竟窺了閻家祖輩的塵昔往事。她記起來了,丫環僕婦們的談論中,閻家祖母的閨名,絕非“夢影”,意即並非畫中人。所以,有這闕《釵頭鳳》,有這滿紙的無奈與絕望?
“何人?”身後,傳來叱問。
她回身,是位樸素潔淨的四旬僕婦。
“您是……忘忘姑娘?”來者眨眸,冷板的臉換為驚喜。
“您是……?”忘忘不識得。
“唉,我是高嫂。兩年前要不是您診得及時,我這條小命就給閻王爺帶走了。”
是罷。忘忘並不記得了,仍巧笑道:“對不住,我走迷了路,誤闖到這邊來了。”
“無妨,無妨的。”高嫂揮手,“這裡也只有我每日進來灑掃擦抹,忘忘姑娘能來,我是燒了高香。”
“您……住這裡?”
“唉呀,咱這把下賤骨頭哪配得這樣高貴斯文的來處?不過也不遠,走個幾步路就到了。”
“那麼,誰住呢?”
“您說這裡啊?沒人住,雖介說放著可惜,可在這大富人家想必是不在乎的。咱也只聽王管事的,每日介將這邊規置三回。這裡面的器物可是一概不能動的,聽說是閻爺老太爺臨終前的遺命呢。”高嫂看著這個賞心悅目的人兒,“忘忘姑娘,您今年也有十八了罷?這十八的女兒一朵花,是再真不過了。我孃家有個侄兒,今年有二十了,是個壯壯實實的好後生,人老實可靠……”
忘忘啼笑皆非。這高嫂想必是久在這僻靜之所,訊息閉塞。為入了主子房裡的女子說謀拉縴,她是閻堡第一個罷?
“高嫂,我想到我還有事,不打擾了。”言間移步出了夢影回處。
“啊呀,哪裡話來,忘忘你是咱的大恩人,說什麼打擾……”
一路上,有高嫂的大嗓相陪,倒不寂寞。歸向來時路時,驀然回首,那棟矗在北國豪闊天地的江南建築更顯突兀。建立它的人已經不在,它等的人也永不可能到來,它,可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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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忘!”春雙歡叫著撲上來,抱住了她。
忘忘嘻笑回抱:“很想忘忘罷?知道忘忘的重要了罷?今後對忘忘要更好一些喔。”
春雙噘嘴,掃掃周圍,壓聲道:“都怪那個惡劣堡主,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呢?”
“反正早晚是要出來的嘛,春雙姐姐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