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裴子曜十七歲的事。裴家祖上的規矩,男丁但凡行醫的都要在成年之前出去遊醫,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不照規矩遊醫的將來是沒有資格進入裴家藥房坐診的。裴子曜去遊醫自然很開心,他走時故作瀟灑,沒多久卻又忍不住託人帶各地的小玩意兒給她。那是雲卿第一次有完整安靜的時間來思考兩人的關係,等到裴子曜回來,寒冬落雪,綠酒紅爐,她微醺之際突然發現,久別一年,她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畫上始終只有兩個人,並且從來都只是背影。眾人看著,評著,讚歎著,惋惜著,突然又爆出一聲燭花炸響,燈裡絲絲縷縷瀰漫出寒梅一般的冷香,燈火變得更加昏黃,讓燈上的畫顯得也顯得陳舊又黯淡。
緊接著是大片肅殺之景。
林花凋謝辭春,北雁南飛辭秋,用筆更為細緻婉約,但每一幅畫上的景象都不如先前溫馨美好。月上柳梢,人約黃昏,是一個人。月照西樓,梧桐鎖秋,是一個人。相思紅豆,春花滿樓,依舊是一個人。燈籠的光昏黃且忽明忽暗,讓一切情景顯得越加飄渺起來,一顆心彷彿也隨之入了畫中情景,隨著春花秋月次第更換而心神不定。
接著又是一聲燭花炸響,燈中似乎一片白霧濛濛。黯淡肅殺之色悄然退去,變成徹底的茫然。四幅畫,一首詩:“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四季荷花,紅翠相間,江水不盡,相思綿綿。
012 斷腕
尤記那個時候,裴子曜他生病了。裴子曜身體很好,醫藥世家,難免被養的高大健壯。但不常生病的人一病就很嚇人,他高燒昏迷整整兩個月,裴家把在宮裡當太醫的裴子曜的叔公都請回來了,但他遲遲不見好轉。滿大街都傳裴家已經打好了棺材,但閻王爺終是沒忍心收了他,讓他得以活生生站在雲卿面前炫耀他是多麼地命大。
而云卿呢,一把推開他扭頭跑回嵐園,捂著被子把眼睛都哭腫了。沒有辦法,她不僅不能去裴家看看他,也找不到人可以問問他的訊息。她擔心了足足兩個月,才看清楚兩人之間的距離。
荷花之後,燈籠上是一片空白。
那一處是雲卿包紮傷口時耽擱的,她調製的顏料需要藥水、燭光、熱氣、香料等各種條件才能發揮作用,錯一步都不行,因此她乾脆將這一塊空下了。這個空隙,雲卿抬頭一眼掃過四人。蔣寬看呆了,神色很是欣喜,倒像小孩子見了有趣的玩意兒。葉懷臻面色依舊溫和,但云卿看去這一瞬他恰好在打量裴子曜,似乎生怕裴子曜做什麼出格的事。但裴子曜看著像是僵了,臉色是嚇人的灰敗,整個人要裴牧扶著才能不倒下。
至於慕垂涼,好巧不巧,竟然也在看她。
天色已暗,燈火昏黃,他整個人籠在似明未明的夜色裡,平常嘴角常掛著的悠哉或輕佻的笑被黑暗隱去,只剩一雙沉靜的雙眼格外幽深明亮,安安穩穩的,清清楚楚的,就站在那兒對她笑得靜謐又從容。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雲卿心底陡然一驚,下意識地撇開頭。只聽臺下眾人議論紛紛:
“這塊空白,有些突兀了吧?”
“燈裡白霧縹緲,這裡留白,倒很有幾分韻味。”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別人怎麼猜得透你全部的心思。就好比連裴子曜都能對她說出她沒在意過這種話,雲卿知道他沒撒謊,他是的的確確認定了她並不在意,這有什麼辦法。
空白結束,緊接著……雲卿不由再看了慕垂涼一眼,他正偏頭聽蔣寬說話,但她將目光移走的時候,分明感覺到慕垂涼的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