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有五年之內,他躲在屋裡不敢見人,或者說得更明確一點,他根本不敢面對世界;五年之內,他想到的只是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即便想到卻也無能為力。看著略帶自嘲的眼神如此回憶著的他,我很想跟他說,我懂。
我很想跟他說,三十多年前,一個和我一般年紀一般背景的孩子就曾這樣想過,也這樣做過。也很想跟他說,你真是幸運。因為有人即時喊你一聲,拉你走出窠臼,讓你知道門外青山依舊。
而,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孩子,最後一眼的青山也就是最後一眼了。
你在劇痛之後帶給自己也帶給別人期待與希望。他,卻帶給別人一生無法除卻的劇痛與遺憾。青山依舊,超人們,加油!
笑給天看——
生平最喜歡、最愛看可也最怕看的電影,是義大利新寫實主義代表作之一的《單車失竊記》。說喜歡,好像也講不出什麼偉大的道理,就是有感覺、有共鳴、百看不厭;說怕看,則是因為每看必哭,而且隨著年齡增長,自制力不增反減,看了會哭的段落還一次多過一次。
電影的背景是二次大戰結束後戰敗國的義大利。失業的爸爸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貼海報的工作,不過必須自備腳踏車。媽媽當了棉被買了一部,沒想到開始工作不久,腳踏車就被偷了。爸爸帶著兒子到處找,沒找到。最後,爸爸決定也偷別人的。最後的結尾是:在兒子的注視下,爸爸失手被逮、被責打、被奚落、被侮辱。
整部電影只有一個氛圍——貧窮,以及求生。之所以有共鳴、有感覺,或許是電影裡的某些細節,根本就是自己生命記憶的重現。比如,進當鋪當棉被,卻發現當鋪裡的棉被堆積如山。比如,爸爸找不到車子,肚子也餓了,竟然帶兒子進餐館,把身上所有錢全部花光。哦,對了,媽媽在生活最絕望的當下,竟然跟人家借錢去相命,所求的只是相命師的一句話:未來會很好!是這些細節的緣故吧?讓我年輕的時候覺得義大利真像臺灣,現在當然知道——只要是貧窮,都有同一個面貌,不管在哪裡。不同的,或許只是面對貧窮的態度而已。面對困境、抉擇、生存關鍵的「態度」可美、可醜;可以堅定、可以柔軟;可以剛烈,卻也可以逆來順受。
記得以前看過另一部電影,紀錄片,南美洲的國家,農人窮到活不下去了,組織起來去打游擊。導演的角度放在這些農民身上,一個農民的領導者說:我帶引大家跟上帝祈禱,請祂賜給我們麵包,祂一直不給,所以,我只好帶大家去要!鏡頭一直留在那樣憨厚、純樸卻又堅定的黝黑臉上,留在握著土槍的那雙厚實、龜裂、指甲縫滿是泥土殘留的手掌上。但,讓我無法忘懷的,卻是那些在農民臨行前一起磨麥子做麵包,好讓他們路上不要捱餓的婦人。她們臉上毫無表情,邊做麵包邊拉開衣服喂小孩吃奶,熱麵包出爐,還要趕走虎視眈眈的小孩,然後把麵包塞進先生的懷裡。而電影的最後,我們看到去軍營把屍體領回來的,也是這些婦女。
電影沒拍,但我們絕對可以想像:未來把那些看著麵包出爐卻被驅趕開的小孩養大的,也還會是這些面無表情的婦人。其實,這樣例子到處都有。臺灣當然也有。只是當我們閱讀史料,心裡不捨那些在混亂恐怖時期犧牲生命的菁英的同時,我們經常忘記是誰把他們的孩子教養成人?是誰撐起那個殘缺的家庭?當然是一群婦人,只是我們通常不知道她們的名與姓。
遠的不說,說近的的吧。幾年前去南部拍電視節目,田裡女人在施肥,問她們說先生怎麼沒來?她們說:「在忙啊!」忙什麼?我問。她們一本正經地回我說:「忙著在大樹腳譙政府!」去年母親過世。她是一個記憶力超強,又善於講故事的人。經驗中,有一次才剛在樹下聽男人們說完村子裡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在二二 八事件中如何在火車裡被抓,說他如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