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呼嘯著口哨般的鳴響橫穿全城,像助威似的尖叫著要為情敵*昭雪。數百年來孕育出包含著藏、漢、回民族多元文明的折多河,卻奔騰不語地塑造著藏漢茶馬重鎮——康定的交融而複雜的意蘊,而風過之後,水更綿長,河流文明的印跡在折多河兩岸以建築的方式重疊延伸,堆積著移民新鎮的嶄新的喜悅和無盡的憂傷。
屋外,鳥兒的鳴叫聲,輕微的腳步聲同時傳來。娜雍掀開厚重的飾有吉祥八寶的門簾,“老爺,你要的紅紙片拿來了。”
雲登接過紅紙片伸出舌尖將它舔溼遞給她,閉上眼說:“把它貼在右眼皮上。”
娜雍小心翼翼地將紅紙片貼好後問:“老爺,要起床嗎?”他不置可否。這時,女傭志瑪端上一個精緻的托盤,上面放有一個擦得透亮的銅盆和盛有淡鹽水的包銀木碗。娜雍雙手端起銀碗遞到老爺嘴邊,他喝了一口,讓鹽水在嘴裡打漩併發出咕咕咕的響聲,然後將鹽水吐在小銅盆裡,反覆幾次,娜雍又接過溫溼的毛巾像照顧小孩一樣在老爺臉上擦洗。
“小心,別把紅紙片弄掉了。”
“哦呀,老爺。”娜雍一邊回老爺的話一邊仍然小心翼翼地給他洗臉,小聲問:“老爺是在床上用餐還是在桌上用餐?”
“在床上,一會兒去把呷瑪龍央涅巴(管家)和仲衣生根涅巴叫來,說我有要事安排。”
“哦呀,老爺。”志瑪允諾的同時,端上另一個精雕有*、海螺八寶圖案的香樟木托盤。此時,雲登正凝視托盤的某處發呆,彷彿是那個噩夢的延續。爺爺曾不止一次地向雲登炫耀這些貢品的神奇。他嗅著托盤百年來一直散發出的暗香,耳邊油然迴盪起爺爺那特有的貫穿著家族榮耀的自豪的聲音,“這托盤是長河西魚通土司送的,砍伐這棵樹時,一位從小就在山林狩獵的老人嚎啕大哭,他解開盤纏在頭上的黑青布頭巾跪伏在地上說:‘菩薩,這可是上千年的神樹啊!千萬砍不得啊!’果然在伐完這棵樹的當天就有一個伐樹人掉進了大渡河。”那時,雲登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家族的光榮尚未使他像爺爺一樣倍感榮耀。
托盤裡放著四個青花小磁碟,分別裝有奶餅、糌粑糰子、蕎麥餅和蜂蜜,漏米碗裝了燕窩粥、喝酥油茶的金邊龍碗旁放了銀質的茶罐。娜雍小心翼翼地盛滿酥油茶遞給雲登。
“老爺慢用。”娜雍的聲音柔順,軟弱,說罷退後一步,候著。屋裡靜得像沒有人一樣,唯有云登土司間歇發出的喝茶聲,與樓下隱約傳來的家裡人轉洞科發出的鈴聲,幽幽呼應著。
兩位涅巴接到傳令後氣喘吁吁地登上樓頂,正好看見雲登站在煨桑的小塔旁邊親手將須葩撒入塔裡,燃燒的須葩隨即化為煙霧。自記事以來,雲登就在大人們或去寺廟或轉塔子或煨桑或誦經的日常行為裡明白,煙霧是人神溝通的使者。今天,他要藉助縷縷上升的煙霧向神訴說夢裡的不祥之兆。“嗯,這還不行,明天要去家廟打一卦。”素來依卦行事的雲登自言自語地提醒自己,這時,經堂裡輕聲傳來俄色喇嘛時高時低的誦經聲。
1 交匯地(3)
“老爺,睡好了嗎?”兩位涅巴向他問好,聲音一前一後的重疊而來。
雲登沒有回答,繼續煨桑,兩位涅巴只好默默地敬候著主子,無奈地聆聽著折多河上刮來的風把瑪尼旗吹得撲撲撲地響。
陽光藉助風吹散籠罩在郭達山和跑馬山丫口處的雲霧初照康定,折多河、雅拉河恰好在兩山交匯形成的丫口處交匯並流而下,山的丫字形和水的丫字形從小就印在雲登的記憶裡。那時,他就在爺爺的屁股後面隨著他在樓頂煨桑祈福。轉眼四十六年過去了,爺爺厚厚的嘴唇翕動出的祈福聲宛如昨日。他時常看見煙霧瞬間變幻成的爺爺的臉對他微笑,一種轉瞬即逝的傷感隨桑煙飄向空中。久久地,噩夢牽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