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意是你的家族嗎?”黃格根抄起雙手貼在腹部進一步問,眼皮一眨一眨地暗含考問。
嘿嘿嘿,雲登抿著嘴笑而不答。他心裡明白,黃格根問了一個自己家族數百年來一直閉門冥想想要解決的畫中之秘。自從雲登承襲土司之位以來,他曾經仔細觀察過這幅畫,並對祖輩、父輩們的解釋不太滿意,倒是從《清實錄》一書中的描述可以肯定,自己家被朝廷稱為內土司,這個內字,意味著自己人的意思,表明中央王朝在冊封康巴一百多位大大小小的土司時,對他們家是最另眼相看的。他曾經拿勢力相當的德格土司做比較,很快從德格土司的那句“天德格,地德格”的話裡證明了百鳥圖的寓意,可以肯定,那隻第二大的鳥就是自己的家族。德格土司的那句話怎麼能同“與天同大”的大清王朝並駕齊驅呢?雲登慶幸自己的祖輩沒有像德格土司那樣,口吐井底之蛙似的狂言。
仔細琢磨,這得益於自己家族地處漢藏交匯地的地理優勢,而德格距漢地千里之遙,朝廷的“羈靡”政策形式上的“放任自流”誤導了德格土司,自以為自己腳下的土地最廣,頭上的天最大,誤認為朝廷是鞭長莫及的;再分析,自繼任土司之後,自己曾去家廟,就看見管文書的涅巴從經堂裡的尼瑪意絡護法神身後取出一個一尺長的檀香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紅綢包裹的用金粉書寫的羊皮紙卷,上面記載著家族的歷史,其中記錄著雲登家族幫助朝廷平定金川、平定尼泊爾郭爾喀、平定貢布朗傑有功的顯赫功績……因此,可以肯定,第二大鳥非自己家莫屬。但云登不願意高人來點破畫中的寓意,怕引來包括德格土司在內的眾土司的閒言碎語,於是他岔開此話題問:“第二個問題呢?”語氣的聲調帶有作弄的味道。
“為什麼畫唐卡畫的大師不像畫國畫的大師在完成繪畫後,留下自己的簽名或印章?”
“嗯,這個問題嘛,恐怕與信佛有關,”雲登遲疑片刻,說:“許多唐卡,畫的都是佛,如果畫師留名,那豈不是與佛平起平坐嗎?何況佛淡泊名利,畫師留名豈言淡泊名利?”
從黃格根雞啄米似的點頭認可中,雲登也對自己的這番即興解釋頗為自賞,乘興抬手指著唐卡畫說:“司徒卻吉迥乃是我們康人的驕傲啊,他創造的噶爾派最大的創意就是所畫神佛較小,場景較大,空間清晰,以綠色為主。”
1 交匯地(5)
“真想不到啊,雲登大人有這番雅興,功修至深,功修至深啊。”黃格根由衷地讚歎道。
“哪裡,哪裡,一派胡言。”雲登謙虛地抵擋著誇讚,“去德格一路勞頓了,快快請坐。”
黃格根穿一件洗得發白的陰丹布的長衫,背微駝,蠟黃的臉色透出病態,如果不是說一口流利的藏話,單憑外觀判斷,他像一位漢地迂酸的私塾先生,他是與哥哥姐姐同天不同地的遺腹子,聽母親說他的父親在重慶老家還有一房。剛坐定,黃格根就迫不及待地從懷裡取出圖紙陳述自己的想法。
“不急,不急。”雲登揮揮手,說:“這事得從長計議,馱腳娃(馬幫)都說康巴是十里不同天,何況德格距康定千里之外,還是先說說沿途的觀瞻吧。”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急。
黃格根在吞下一口酥油茶的同時發現矮角藏桌上還放著一個玉藍色的蓋碗茶,心裡頗感雲登土司待人接物的細微周到,瞭解自己和許多康定人一樣是既喝漢茶又喝藏茶的混血兒。
雲登十指交叉坐在有虎皮墊褥的藏床上,顯出康巴人特有的一種怪誕的神秘和沉穩,像雲遮霧蓋又略顯輪廓的雪山,這模樣讓黃格根感到有些拘謹,客廳頓時出奇地清靜。
曉事的雲登似乎洞悉了客人的窘態,語調平和地說:“不必拘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倒是土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