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壓得變形,和路上偶爾吐的幾個字不同。
“後坡倒也有幾家小子爭氣,與壯士共主。”
我低頭思量,試著弄懂他們這話的意思。能對著穆炎這副打扮說得如此隨和甚至帶了幾分尊敬的,莫非死士的是種很光榮的職業?還是因為梁家實在不小?
後坡,應該是村裡的劃分,前村後村,前坡後坡。
小子爭氣……梁國境內,姓梁又有死士的大戶人家,不是什麼簡單貨色。明知道自己有家有鄉的不會和穆炎一樣,家僕轎伕之類了。
共主,是說別妄想糊弄人麼,或者……你儘管把這個人放這裡我們會替你好好監視?
怎麼監視?關牛欄裡?
奶奶的。
真要這樣,我還不如光明正大到城鎮裡混口飯吃。貨物流通雖還不發達,生意總是有的。管帳的要信得過的,大概不成。酒樓掌勺的,我能勝任。茶樓沏茶的,我也沒問題。這年頭茶樓是真正喝茶的地方,只要手上漂亮,破相併無大礙,大不了遮個臉。或者點心鋪子的師傅?再退一步說,替人代寫寫家信就差不多能養活自己了。
窮途末路了,還可以考慮剽竊前人的詩文賣點銀子,多少總記得幾句。
至於謀士之類的職業,絕不考慮。
可是……
小隱隱比中隱隱安逸得多。
我考慮來考慮去,左右搖擺,村長自顧自抽著煙,屋子裡只有他咂煙管的吧嗒吧嗒聲。
“他識字。”一片寂靜中,穆炎冷不丁冒出一句。
“哦?”村長猛然湊過來三十公分。
心臟一縮,我一口氣噎不上來,差點沒厥過去。
他他他,會自己開口說話?
以為我被他嚇到,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村長在桌沿上磕了磕,敲出一小堆菸灰,起身朝外頭扯了嗓子喊,“小六家的,收拾間屋子出來,咱坡上有扶得起筆桿子的啦!”
十
張家坡姓張的佔大多,餘下主要姓萬和朱,再就是一些散姓戶。一共六七十戶人家,大多三口以上,也有幾戶剛剛分家,新婚還沒子女的小夫婦,和喪了偶的男女。與宋明清的三貞九烈不同,這世間鰥寡大多很快再嫁再婚。
日子總要過下去,單親家庭實在不容易,屬於暫時現象。
孤兒寡老不是沒有,不過都有本家或是村長安排了近些的親戚鄰居養了。一徵役,誰也說不好自己會如何,沒人敢不積些德,何況農耕獵戶的人家本來就厚道淳善。
村長是村裡的老大,幹活是好手不必說,否則怎麼能服眾。為人比較機靈些。賦稅什麼的,都是他收齊了交上頭的。
被村長安排給我騰屋子的小六姓張。別看名字如此,莊稼活,進山打個獵,也都是一把好手,比起村長寡言老實些,村裡說話也算有分量。
前幾年鬧大蟲,受害的幾村幾鄉的獵手商量了除害,張小六也在其中,出力不小,後來抗了那老虎去鍍城請賞,得的銀子因此多了些,家裡屋子添蓋了兩間好的。
所謂好的,就是牆裡磚比泥多,屋上蓋了瓦。
所以說,村長安排總是妥當的。
村裡蓋房,地是沒有問題的,房梁山裡伐了樹架乾的,泥巴河攤挖了摔熟的,草割了自家晾的,磚頭之類,村頭半公用的土窯,燒的。挑農閒時候起屋上樑,村裡會幹這活的說好幾個來幫忙,完工了管吃一頓大的就行。當然,往年和以後,別人家起新屋子,張小六也沒有閒著。
小六家的,六嫂,六姨,菇嫂,六奶奶,端看誰叫了。
那天被村長院子前頭一群膝蓋高的小孩拽著扯著出了村長家院子,這邊腳旁都是小孩,還走不穩,那邊包裹先我一步,幾個半大的孩子已經抱去小六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