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講我什麼都不怕。……反正鄭成功那個小東西的命是我給的,把我逼急了我帶著他一起開煤氣……不就是這條命嗎?我可以不要,我敢,可是你敢不敢?方靖暉你說話呀你敢不敢……”眼眶裡一陣潮熱的刺痛,可是沒有眼淚流出來——全都燒乾了。我知道,我又做錯了,我又沒能沉住氣,我知道我這樣做其實正中他的下懷,我在身處下風的時候應該仔細尋找突破的機會,可是我卻又是一咬牙就起來掀翻了棋盤,我又讓人家看到了我的氣急敗壞,又讓人家見識了什麼叫做輸不起——可是誰叫他侮辱我?
隔著上千公里,他無可奈何地笑,“東霓,你是不是又喝酒了?去睡吧,等你清醒了再和我說。我要掛了。”於是我也笑了,“要是你現在床上有人的話,你應該負責任地轉告人家——你說不定帶著一身亂七八糟的有毒的基因,問問她有沒有勇氣幫你生第二個鄭成功。”然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掛了電話,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果然,我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響,他終於被我戳到了不能碰的地方,不打算再維持那副冷靜的表象,準備跟我對罵了——於是我心滿意足地關上了手機,我眼下可沒興趣陪你練習,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對罵起來,總是我贏。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東霓(四)(9)
幹嗎總是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總是那種風度翩翩,專等著欣賞我如何失控的樣子?我用力地重新拉開了一罐啤酒,太用力了些,拉環劃到了手指。我把臉埋在了胳膊裡面,因為突然之間,脖頸似乎罷了工,拒絕再替我支撐著腦袋。我和方靖暉之間總是這樣的,誰也別想維持好的風度,誰也別想從頭到尾保持得體的表情,因為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已經是這麼齷齪了,任何對於“尊嚴”或是“教養”的執著都顯得可笑。這到底有什麼意思?我在心裡問自己。就算我早已不可能再回到那個我出生長大的工廠區,因為我幾乎繞了半個地球;就算早就告別了嗓子唱到嘶啞的日子,因為我變成了想讓當年的自己豎中指的老闆;就算早已不用擔心半夜回家會被房東罵,因為我住進了一套客廳可以用來打羽毛球的房子裡,可是就算這樣,又有什麼意思?生活的核心永遠讓人醜態百出——不管你給它穿上了多麼燦爛奪目的外套。早知如此,當初還奮鬥什麼?
“掌櫃的,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
他站在光和黑暗微妙銜接的地方。冷杉。正因為光影的關係,臉上呈現一種黯淡的色澤。我還以為我自己見了鬼,不過,這個鬼看上去還蠻順眼。依然挺拔,並且,稜角分明。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又在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這麼晚了,你為什麼會在這兒?”我問。
“因為我住在這條街上。”我知道他注視了一下鋼琴上並排著的幾個啤酒罐,“我的學校在這兒。我去書店買書,那邊有家一直營業到凌晨的書店,真的,就在街口,一直到12點才關門,有時候甚至更晚,那裡面有些書是我們這個專業的,特別難找……”
我無可奈何地打斷他,“對不起,你說話一直是這樣的麼?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事情應該多說幾句,什麼事情應該一筆帶過?”
他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似的開顏一笑,牙真白,“哦,是這麼回事兒。我剛才說我去書店,然後我就想到你可能會覺得我在撒謊,因為龍城很難找到一家開業到這麼晚的書店,所以我就覺得我得多跟你解釋兩句——”他似乎完全沒在意我臉上錯愕的表情,“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你問我為什麼還在這兒。因為我回來的路上看見店裡有燈光,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