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出了意外,把大家都忘記了,你娘哭,你陪著她哭,你說不要任何一個人離開你,你厭惡死亡;第三回,小墨不見了,你找了它很久,直到越之告訴你,老貓都習慣在大限到來前找一個不被發現的角落獨自死去,那是頭一回你難過了沒有來找爹;第四回,”凌煦曈頓了頓,嘴角泛出一絲揶揄,“伏牛山無名窟,為了救一隻掉隊的小皮猴兒,越之被山魈咬下小腹一塊肉,骨頭腸子都露了出來,血把他半邊身子都染透;第五回,越之自焚。”
話到此處,凌煦曈驀地沉沉嘆息,撥出了長長的白霧在凝滯的寒氣裡幽幽稀薄,消散。
“很早以前爹就嫉妒越之了。因為我的女兒還沒長大,卻已早早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討巧賣乖,甚至示弱。而且在她心裡,可能那個男人比家族,比我這個爹更重要。丫頭,”凌煦曈一張老臉上居然掛起委屈,“你九歲就會給自己找豬圈了,爹種白菜種得好心酸啊!”
話裡的酸是假的,手心的暖是真的,訓斥也好懷舊也罷,為父一番心意終究落在三個字:捨不得!
捨不得她傷心,捨不得她受苦,捨不得在她傷心受苦後再來責備訓誡。父愛的寵,“縱”字總是擺在“理”字前頭。但於凌煦曈來說,也是他太瞭解這個孩子了,所以才確信反常背後必然有一個緣由。
他是港灣,隨時準備好返航的小艇停泊後細細訴說路上的風浪,還有帆上綴起的傷。
其時,二人已在無人的花園石徑旁坐了許久。凜冬的岩石覆過雪,寒氣逼人。凌煦曈將雪拂去,解了斗篷鋪在石頭上,凌鳶坐上去並不覺得好冷。
哭了會兒,又叫深夜的森冷刺激,凌鳶因疲憊而變得遲緩的思維慢慢卡回正常的軌道上。她覷了眼只著棉袍的父親,遂將自己的斗篷也解了,拉過去想搭在父親肩頭。
凌煦曈擋了下,鬚眉半挑:“真當爹老了?”
寬厚的大掌熱乎乎的,比凌鳶的淚還暖。
凌鳶吸了吸鼻子,說話甕聲甕氣:“內力深了不起啊?”
凌煦曈好笑:“腦筋會轉了先就頂嘴,女生外嚮,哎唷,老子的小棉襖裡塞的都是蘆花,空的。寒心啊!”
被逗了一晚上,凌鳶到底動容,嘴角邊掛起淺淺的笑意。
凌煦曈斜睨著她:“會笑啦?那來說說吧!”
凌鳶轉過臉來:“說什麼啊?”
“別裝糊塗!為什麼冒然進雪山?”
凌鳶脖子一梗,負隅頑抗:“說幾回了,姓段那孫子激我來著。”
凌煦曈也瞪起眼:“打小臉皮厚得能納鞋底子,你能受人挑釁?你還知道激將法仨字兒咋寫?遞根棍兒就敢順杆爬,你比你爹還無賴!”
“這可是您自個兒說的啊!老無賴!”
“嘿!”凌煦曈作勢要扇她嘴巴,“打岔兒是吧?別來這套!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凌鳶撇了撇嘴,猶猶豫豫。
凌煦曈揚手照她額頭不輕不重打了一下:“長本事了,再犟把你交給你娘發落。”
光聽見“娘”這個字凌鳶就情不自禁抖了抖,縮起脖子神情古怪地瞥著親爹。
凌煦曈壞笑:“兩條路,要麼等你娘來問,要麼咱爺倆合計合計把你娘糊弄過去,自個兒選。”
那凌鳶肯定選第二條。寧願被親爹擠兌死也不能見親媽哭天抹淚,這是凌鳶奉為信條的處事準則。尤其是在家裡,這準則實在就是家和萬事興的陳規戒律。
然而一旦決定袒露心聲,凌鳶臉上好容易積攢起來的笑容頃刻間又褪去了。
凌煦曈並不催促,等著她想好了理清了,說明白。
“過完年,越之就四十了。”凌鳶開口沒頭沒腦地來了這樣一句,凌煦曈定定看著她,反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