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就會多認識一些人生,也該跟一個人會不會想有關,狐眠敗砌,兔走荒臺,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蛇,煙迷白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這道理很淺顯,關鍵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爭長道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又道是:‘色慾大熾,而念及病時,便興似寒灰;名利甘徒,而念及死地,便味如嚼蠟。’其關鍵也只在會不會想,願不願多想。
爭先的路很窄,退後一步寬平一步;濃豔的滋味短,清淡一分,悠久一分。人何必你爭我奪,到處奔忙!”
年輕小夥子臉上不見一點表情,道:“你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讓人難信。”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但仰不愧,俯不怍,譭譽褒貶,一任世情。信不信在你,我不勉強。我從來不欲勉強人,這種事也勉強不得。至少我要把這冊天下人都想要的‘血花錄’讓給你,這確是事實。”
年輕小夥子沉默了一下,一搖頭,道:“我不要,我現在不要:我現在要逼你動手,你不動手也是枉然。假如我現在從你的手裡拿過這冊‘血花錄’來,那勝之不武,沒什麼光彩,味同嚼蠟……”
白衣客道:“你過於看輕自己了。”
年輕小夥子道:“這話怎麼說?”
白衣客道:“你認為這樣從我手裡奪去這冊‘血花錄’不夠光彩,單這光彩二字,你已承認不如我了。自己先有了這種意念,先滅了自己銳氣,你還跟我拼個什麼?”
年輕小夥子一怔,旋即臉上堆起一片冰冷,道:“我承認,我現在是不如你,不過我自信我有強過你的一天:你現在不願動手不要緊,由你的身世,你的遭遇,我敢言你必有萌生鬥志的一天。你終會滿身殺氣再振起你那柄劍,到那個時候我再來找你。這冊‘血花錄’暫寄你處,這三年也算我白等了。”
轉身一陣風般撲了出去。
白衣客坐在那兒沒動,也沒說話,唇邊浮現起一絲愁苦笑意。
他緩緩把鐵盒子放在桌上。
看了看桌上的鐵盒子,再看看眼前茅屋裡的一桌一幾,唇邊那絲愁苦笑意更濃了。
佟鬍子雖然是他家的老僕,可是也算得上他當世之中唯一的親人,如今連這唯一的親人也沒了。
當年,他好不容易地才得到了這冊集天下武學之大成,集天下武學之菁華的“血花錄”,他連翻閱的機會都沒有,便因為某種事故趕赴大漠。
臨行,他把這冊“血花錄”託付給他唯一可信託的人——佟鬍子。
佟鬍子就在這“無人渡”口搭蓋一座茅屋,一邊做生意餬口,一邊等他。
如今他回來了,佟鬍子卻因為這冊“血花錄”喪失了性命。
本來,他是預備回來之後,丟下一切的煩人事,侍奉佟鬍子晚年的。
可是如今……
這一生的遭遇太多了,也太慘了。
當時叱吒風雲,縱橫武林,他也有得意的時候。
真要比起來,他失意的時候要比得意的時候多。
為什麼,只為那古今任何一人都解不開;看不透的一個情子。
“霹靂斧”呼延明在大風雪裡等他三天三夜,要殺他,為的就是這個情字。
闖蕩幾十年,得到了什麼?他唇邊掠過一絲抽搐,緩緩站起來,轉身要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桌上那個鐵盒子。
他伸手把它提了起來,腦海裡同時浮現佟鬍子慘死的景象,就跟他親眼看見一般,心裡一陣痛,忍不住一陣咳嗽。
咳嗽引起了身子的劇烈顫動,他的心,他的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手沒拿穩,盒子掉在地下,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