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明明辦不成的烤肉,他卻輕易地接過來,輕易地辦成了。那時候大家都玩得很快樂,有一位香港僑生叫做“牛精”——廣東話“牛精”就是很野蠻的意思——而他也確實沒辱了這個名字,的確十分不講理。他人高馬大,班上的阿瘦最怕他,就在大家烤肉時,“牛精”游完泳回來,全身溼漉漉的在炫耀著他強而有力的肌肉,他從後面一把抱住阿瘦,使他腳離了地。阿瘦在他溼淋淋的臂膀裡大叫,又硬又軟又警告,甚至半哀求半恐嚇,“牛精”就是呵呵地笑,不肯把他放下來,阿瘦彷彿是粗糙樹幹上的嫩葉在風中亂招搖著瘦瘦的手腳,但是那樹幹還在一味炫耀,班上那些女孩吱吱咯咯地笑,這更助長了“牛精”的玩謔,我們也沒有去救,雖然我和阿蠻及小胖都很不喜歡“牛精”,“牛精”是大學裡另一種典型的代表:平生無大志,只求六十分。點名的課堂堂到,該上的課節節翹。什麼社團都參加,上課跟女孩子調笑。是而欺負一下瘦小的同學,以證實他的存在。而在大學裡,這種典型多的是:只是有些是以“學問”幹這種勾當,有些是以自己“當過兵”來表示服役的權威,跟一些不活躍同學在一起,處處都倚老賣老,“牛精”則是直接以體力誇示他的存在。因為他難惹,我們只好眼看阿瘦掙扎,沒有辦法,最後他放下阿瘦,阿瘦一臉漲得通紅,像一隻目睹小雞被撲殺的母雞,用力向“牛精”背部撞過,不幸的是“牛精”呵呵笑著,根本沒在意阿瘦的全力衝撞,這使一些同學更加拍掌大笑。我們去把阿瘦拖回來,他氣得全身發抖,一身都是鹹溼的汗水。他的下巴合不起來,卻仍不斷地近乎嗚咽地重複著幾個字;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說算了,他跟你開玩笑嘛。阿瘦還是麻木他說我要殺了他。我想到報紙上那動不動就用扁鑽或西瓜刀把人砍得不像人的兇案,心中不寒而慄。
後來大家午睡的午睡,游泳的游泳,阿瘦一個人躲在溪旁捕魚——他是家村出身、臺中來的孩子——我和阿蠻又在習慣地吵嘴。小胖袒者肚子曬太陽。沒料到忽然一個影子遮去了好大一片太陽,“牛精”又和幾個嘻笑倚的同學出現。
“看哪,孫悟空在曬太陽;”
“咦,他是孫悟空,牛魔王你哪是對手?”
“哇哈,現在是二十世紀,二十世紀牛魔王打死孫悟空!”
說著就大步過去,陰影蓋向阿瘦,阿瘦嗚咽一聲,想要走掉,卻一把被抓到。他的臉因掙扎得如龍蝦般透紅,“牛精”嘻嘻笑道:“來來,猴子脫褲子看看,”幾個人就去扒他的褲子。我知道這玩笑確實是開過了分,但也知道如果一插手,就會吃不了兜著走。這時候一個平穩的聲音響起來:
“夏人烈,你這樣做不嫌太過分了嗎?”
“牛精”轉過頭去,言鳳岡正面對他站著。因為是面向陽光而立,陽光把他爆開得像一把燦亮的刀,五官都看不清楚。“牛精”用手蓋著眼眉,揚了揚下頷說。
“你在跟我說話?”
言鳳岡沒有說話,一步走過去扶起了阿瘦,他本來離“牛精”至少有六七尺遠,我們都不明白他何以一步就走到“牛精”跟前。阿瘦衝上前去。言鳳岡一手攔住,阿瘦怎麼扳都扳他不下。“牛精”的眼瞳收縮;在烈陽下,他說。
“我是跟他玩玩,哦,你來挑樑子?”
言鳳岡笑笑,攙著阿瘦的肩膀,連看也不看他,拖著阿瘦,轉身走去。“牛精”猛然平地一聲怒吼:“我就秤秤你的斤兩!”雙手像巨蟹之鉗一般按住言鳳岡的雙肩。就在此時,一件東西飛過言鳳岡的頭頂,砰地跌在草地上。我們定睛看去,簡直無法相信何以偌大的一個“牛精”,竟被言鳳岡一手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言鳳岡叉著腰,注目地上的“牛精”,一字一句他說:
“剛才我就想教訓你,不過因為同學多,而且有女生,才給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