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通紅,停在屋簷下。她衝進屋,房子裡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伴著燃燒的檀香塔,樹木極度乾燥發出的樹脂味,八月夜畔的熱風把這些複雜的味道送進她的鼻腔裡,刺得她鼻子發酸。鄉親將他從車上抬下來,壽衣是無法換了,稍微一使勁,皮肉就要掉下來。眾人只好裹了層被單。腳上套了一雙黑麵白底的大布鞋,身上蓋著薄薄的綢單子,綢單子上壓了塊鏡子,鏡面朝下,鏡背後是一朵開得正好的牡丹花,富貴雍容的花朵盛開在一位半生潦倒的人身上。再往上,她就不敢看了。
她轉身進了房間,她媽跟在她後面說,你爸這輩子終於解脫了。
她轉過身,近乎發狂的向她吼道“你高興了是嗎!”
這一夜她搬了個板凳守在大門口,喪戶不關門,門口坐著兩個做法事的道士,她腦袋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忽而聽見嗩吶的聲音,忽而又聽見人語,做完第四場法事後道士問她,你是他的什麼人?她抬起頭答,女兒。
他們再問些什麼,她就不回答了,她什麼都聽不見,什麼話都不想說。
第二天她知道,棺木是他爸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沒來得及油漆,不油漆就裝人進去,鄉里鄉親要戳斷活著的人的脊孟骨。她娘本來覺得運回來麻煩,打算將她火化,但一打聽,火化要錢,骨灰盒竟比一副棺材還要貴便作罷了。這些話傳到她的耳朵裡,她的拳頭握緊又放鬆,掌心裡的汗蹭在褲子上,留下了幾個溼溼的印子。
到了道士先前算好的吉時,四個親戚提起他身下的布匹,將他移進棺槨裡,紅彤彤的棺材板印著他灰白色的面容,雙眼半閉。馬上就要蓋棺了,親友們真心假意的哭泣,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拖著長長的哭腔訴說他平生的遭遇和不得志。嗩吶手吹起嘹亮又淒涼的調子。這時有個年老的道士探過身,揭起放在死者面上的黃紙,問了一聲,“怎麼眼睛都沒閉嚴實?”
這位老道士沒有說話,沉默片刻,拉著陳青的衣袖,說,“小女伢,去,他走的時候肯定放不下你們,沒見到你,他死都不肯閉眼睛,為了讓他安心的走,你去合上他的眼吧。”
她不敢,她僵著雙臂,任眾人怎麼在背後推她,拉她,她都不敢,她一動不動,僵在那裡。道士說,不要怕,你是他的親爹,他不會害你。旁邊年過八十的老太太是死者年邁的遠房親人,幾十年沒有照面,這最後一面,卻白髮人送黑髮人,生死相隔。人們又是一陣猛烈的哭聲。僵持半晌,這位老太太握住陳青的右手,她整條手臂不由自主的顫抖,她把女孩年輕的細長手指壓在那冰涼的毫無血色的臉上,短暫的一瞬間,她如同觸電般抽回手,腦袋裡一片空白,喘著粗氣,開始嚎啕,她看著他的父親,滴下的眼淚打溼了身下的安息者的臉龐。她趴在棺沿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眼見就要過了吉時,身旁的道士和親友拉開她。棺材蓋上了。
她嘴裡反覆不停的問身邊的人,眼神卻不在她們身上,為什麼這麼涼呢?我爸為什麼這麼涼?冰涼冰涼的。然後身子一軟,就暈了過去。
住得遠的鄉親遠遠聽見哀樂,拉住身邊過路的人問,“陳家誰走了?小兒子嗎”
“喲!可不要亂說”
“不是小兒子,那是誰?”
“陳永福吶”
“誰?”
“哎呀,就是酒罐子陳永福”
這人躉眉思索,搖了搖頭。
“你還沒想起來?”
這人一拍頭,“曉得了曉得了,原來是他啊”
“造孽啊,生前沒享一天福,臨了,還死得這麼慘”
陳青說“人家都看不起他,連我媽也看不起他,不就是因為他沒錢嗎?秋雨,我告訴你,我將來一定要掙很多錢”
秋雨看著她說“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