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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著這個大活人離去。

顧蘭子的母親在彌留之際,突然清醒。

她顫巍巍地坐起來,捻起一根平日上鞋底用的老婆針,然後在清油燈那豆瓣狀的火苗下,將針尖燒紅。

“蘭,你過來,我記得在逃難的路上,我說過,等落腳下了,我要給你扎兩個耳朵眼。你娃要命大,不死在這裡,將來也會有個穿金戴銀的機會的!”

顧蘭子的母親說。

顧蘭子哭著,將頭湊過去,讓母親扎。

只見“噗”的一道白煙,老婆針穿過了顧蘭子的耳垂兒。

顧蘭子疼得叫了一聲。

顧蘭子接著又叫了一聲。

前一聲是因為疼,這後一聲是因為看見,母親已經雙眼一閉,頭一偏,死了。

一個草芥一樣、螻蟻一樣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所有的人甚至都懶得去哭。不是吝嗇這哭聲,是因為麻木了。知道染上這瘟病,就不能活了,所以大家都有個思想準備。況且,這山裡成天都在死人。

只有那顧姓男人,蹲在地上,用手抓著頭髮,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帶來的是渾全的一家人,想不到,他們一個一個是失殛在這黃龍山了!”

我奶奶接過話頭說:“她走得好!她是填飽肚子以後走的!再託生,就不是個餓死鬼了!”

顧蘭子兩個耳朵,只有一個紮了耳朵眼,另一個還沒有扎。我奶奶撿起老婆針,嘆息一聲說:“讓我接著親家母手裡這活兒,給蘭把這個耳朵也紮了吧!”

說完,抱起顧蘭子的頭,仍舊用剛才的那個老婆針,就著清油燈把針燒紅,然後用手在顧蘭子的另一個耳垂上摸索半天以後,揚起針,一把扎進去,只見“撲哧”一股白煙。

顧蘭子這兩個耳朵眼兒,直到她六十歲的時候,才戴上耳環。那耳環是我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兒媳婦給她買的。

我是聽顧蘭子講的。那個早已為前塵往事所遮掩的黃龍山故事,是那樣強烈地震動了我;尤其是那兩個老女人就著清油燈,為顧蘭子扎耳朵眼的那一幕,叫我的頭“嗡”的一聲。我在那一刻想起“草芥”、“螻蟻”、“卑微”、“貧賤”這些字眼。

母親不願意戴。她說像她這樣的人,還能戴金耳環嗎?人家會笑話她。

我堅持給她戴上。我說,這也是為了了卻那兩位老人的心願呀!

母親小姑娘一樣笑了。她說,看來那兩位老人的話沒有說錯,她這一生終於戴過一次金耳環了。

這一段話是插言,是以後的事情。那麼以後的事情放在以後再說吧!

顧家的那個男人,在他的妻子死去不久,也就去世了。

走的時候,他已經不能說話。他只是抓住顧蘭子的手,將小手交到我奶奶的手裡,然後就頭一歪,死了。

“你走好,親家公。孩子你不用擔心,就到高家做童養媳。有高家人吃的,就有她吃的。做飯時鍋裡多添一瓢水,就把她養活了。你放心!”

然後,草草地葬埋了這位顧姓男人,我的爺爺奶奶,領著我未來的母親顧蘭子,回到了白土窯。

第十四章 敗月

“你端飯的時候,要兩隻手端。筷子要橫放在碗上,放齊。等到給全家人都把飯端上來了,你才準吃飯。你吃飯不準到桌子跟前來,要圪蹴在地上。你一邊吃飯,一邊眼裡要有水,看見誰的碗空了,就趕快站起盛飯。大家吃完,你也要吃完,然後收拾鍋臺!

“白天除了做飯,其餘的時間是打豬草,煮豬食,餵豬。晚上呢,等人都睡了,你不能睡!你要紡線,一兩棉花紡一個線穗子,你每天晚上要紡一個,紡好再睡覺!”

我爺爺站在白土窯的院子裡,手叉著腰,這樣來教育童養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