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在火光中對自己開了一槍。槍是用自來水管做的,他在燒焦前一槍斃命,沒有痛苦。土槍的做法,應該得自他的乾媽。乾媽還是對他形成了影響。
我決定忘掉這一切,風溼出獄後,不會見他。
我也有我的一技之長,我將把武功練到極處,因為我發現,武功是我唯一能把握的東西。隨著武功的進展,我從二老爺身上觀察到了一些常人看不出來的地方。他會在瞬間流露出一種神態,令我心驚。
一日我放學回家,二老爺還在床上沉睡。我慢慢走近,俯瞰著他的臉。他骨相清俊,睡態安詳。他第一次出現在我眼中已是個老人,我從沒有想過他曾有過我一樣的年齡。看著他,我推測著他的青年時代,他卻睜開了眼。
他的瞳孔有著呈散射狀的鋒利紋理,濃縮著人類之初的所有兇殘。那時是下午四點零七分,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便斜斜倒下。
摔在地上時,並沒有疼痛,骨骼震動得甚至還很舒服。只是奇怪:天怎麼黑了?幾秒後,我恢復了視力,看到二老爺蹲在我身旁,說:“等你的手指靈活了,再起身。”我企圖活動手指,但肩膀以下完全麻木。我的手近在咫尺,但我失去了它。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怖,不由自主地“哦哦”叫喚,像一隻初生的小狗。
二老爺一字一頓地說:“不要叫,你沒事。”他目光溫和,穩定住我的心神。十分鐘後,手指可以活動,我從地上站起。
他告訴我,武功可練到用眼神殺人,所以練武人在睡覺時是不能靠近的。他不再跟我說話,對著牆坐了一會,然後讓我今晚跟他去商店守夜。
二老爺進了商店,我等在街邊。五點四十分,商店下班,最後出來的店員把門從外面鎖上。店員們都離去後,我去敲商店的門,二老爺從門縫中遞出一把鑰匙,我自外開啟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電器商店,在一堆電視機、洗衣機中間,我倆待到凌晨三點。二老爺說:“好,現在,可以出門了。”習武過程中,如果師傅無意中把徒弟打怕了,徒弟便一輩子無法成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徒弟痛打一個人,從而找回自信。
我倆從空無一人的西單大街拐入一條衚衕,等待起夜上公共廁所的人。北京胡同最美的是冬天,因為公共廁所的糞便凍結了。一條衚衕有八百人,只有一座十六個坑位的公共廁所,夏天衚衕的氣味可想而知。
這條衚衕的人睡得安分,我倆站了一個小時,竟沒有一個起夜者。二老爺看看手錶,說:“不等了,現在四點,清潔工出來了。”我倆回到西單大街,見到一輛單人清潔小車遠遠開來,車上坐著一個戴口罩的清潔工人。二老爺退到電線杆子後,我站到馬路上。
清潔工衝我揮手,示意我不要擋路。我依舊站著,直到清潔車的毛刷快擦到我腳面。清潔工摘下口罩,怒吼:“你小子有病呀!”我一拳揮去,他從清潔車上飛出,掛在路旁的欄杆上。清潔車自行向前開出了六七米,抵在馬路牙子上,毛刷擦出極大的噪音。
擊出這一拳,我陷入虛無,渾然忘身。
二老爺喊道:“成了,快走。”我脖子一激靈,記起自己還有個身體。
我倆跑回電器商店,我把二老爺鎖在門內,將鑰匙從門縫中遞入。他五官舒展,如釋重負的模樣,囑咐我:“回家好好睡覺,今天不要上學。”我騎車離開西單時,天色開始轉亮,馬路是田野般的空曠。清潔工或傷或死?成為我一生的謎團。許多年以後,我完全掌握了這門武功,可以判斷出多年以前出拳的分量,我想:也許,我是個殺過人的人。
回家便睡,醒來已是下午兩點。二老爺和父親都在睡覺,我意識到我的生活發生隱秘的變化——我不再只是個高中生了。
不敢叫醒二老爺,我出了家門,騎車去姥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