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定一個人,怎麼能叫狗呢?陳德明心裡湧起一陣竊喜,他深信“狗走旺家門”的老話,於是把桶放下來,坐在扁擔上抽菸,觀察狗的反應。狗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輕輕地、帶著乞求地搖尾巴。狗跟狗搖尾巴,是表示和解,表示我們從此可以成為朋友,狗跟人搖尾巴,是討好。一條陌生的狗,一個陌生的人,陌生人手裡又沒食物,它有什麼需要討好的呢?這隻能證明它是一條無家可歸的狗。陳德明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火光把晨霧燒得滋滋作響,隨後,他以近乎莊嚴的聲音說,老黃,你要是天生是我家的狗,就過來拱拱我的腳尖。他把一隻腳伸了出去,將大腳趾從破了洞的鞋尖上翹出來。狗毫不遲疑,用它帶著露珠和惆悵的嘴,拱了拱陳德明那根蹺出來的腳趾。陳德明又叫了聲,老黃!這回不是莊嚴的口氣了,而是又親切又激動。
這樣,老黃就跟陳德明回家了。它是多麼喜歡老黃這個稱呼啊。以前的少奶奶不叫它老黃,少奶奶叫它乖兒。“乖兒”聽起來也很不錯,但它到底不如“老黃”來得氣派,來得平等,它的年歲和個頭還那麼小呢,新主人就叫它老黃了!叫它乖兒的人,把它愛在寵物的分上,叫它老黃的人,把它愛在朋友的分上。
老黃不僅喜歡新的名字,還喜歡新的家。以前的那個家,雖然吃得很精細,睡得很豪華,但總有那麼多規矩,那麼多顧忌,現在,它吃的是粗糠剩水,卻沒有約束。自它到陳家的第一天,狗窩就設在門檻底下,石臼做的狗槽就放在旁邊,靠著一根樑柱。它就在這裡開始了新的生活。這是一種與本性靠近的生活。狗這種動物,與人類一樣古老,與土地一樣忠實,樸素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報恩的心。老黃跟老主人特別親近,老主人進山走遠路,它就跟著,做他的隨從和保鏢,老主人不出門,它就去田野間縱情奔跑,和別的狗一樣,成為了山野田壟間自由的精靈……
那是多好的春天啊!——此時此刻,老黃嘴裡叼著它的孩子,充滿激情地回憶往事。老主人收留它之後,它過了那年秋天的最後一月,又過了一個天裂地坼的嚴冬,緊接著,老君山上第一個真正的春天就朝它敞開了胸懷。山上的春天是從光開始的,清早醒來,突然發現天地間亮了一層,不是太陽光照出的亮,而是大地和天空被一隻神秘的手擦洗過了。這時候,蟄伏在山上的所有動物都在翻身,紅腹錦雞發出了它嘹亮的歌唱。水也滴下來了,看不見水珠,只是聽見水滴下來的聲響。老黃起了床,跑到院壩邊緣向後山一望,彷彿昨天還是蒼灰色山林,現在全都長出了新枝嫩葉,鵝黃色的、靜靜流淌的光源,在葉片間幻化出一輪一輪的光波。光波也是有聲音的,是那種輕柔而又生機勃勃的笛聲。老黃你還等什麼呢?它不需要別人的指使了,它只是聽從內心的召喚,就背脊一弓飛躥出去。那是多好的春天啊,它在田野上歡跑,一直跑到油菜花的藥香瀰漫了整個村莊。
它沒有意識到第一次愛情已經降臨。真的沒有意識到。那天它正在油菜花叢中低頭沉思,同村的老貴過來了。老貴是一條形體碩大的灰色公狗,它的主人並沒給它取名字,只是統稱它為狗,老貴是狗夥伴們這樣叫它,因為它走路和奔跑都體面地揚著頭,做出一副傲然獨立的姿態。老黃和老貴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因為老貴是山上土生土長的狗,又有一些霸氣,而老黃卻是外來戶,何況它不怎麼認同老貴的霸氣;好在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