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她索性起身,把一個枕頭頂在床頭,使足了全身的力氣一拳打過去,心裡的緊張疼痛似乎輕了些,試著再打出一拳,心裡又輕了些,於是她掄圓了胳膊,拳頭如冰雹般狠狠打在那個倒黴的枕頭上,又急又密。那枕頭上畫著一對蝴蝶的翅膀,照她看來,那翅膀上的一對花斑,就是對門女人那雙雞賊似的小眼睛。
力量不夠。生平第一次,她感到力量不夠。她需要另一個人,需要另一個人的力量,和她一起,應付這個世界。
可在力量不夠的時候,只有躲避。
為了躲避那雙小眼睛,她搬家了。當然,仍然是租房。
13
轉瞬之間,千禧年到了。
這兩年老姑娘越發寂寞起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事業上毫無發展,大大小小的電腦遊戲設計工作室如同雨後春筍般興旺起來,多半都是年輕人辦的,風格走俏,營銷策略也對頭,因此很受人歡迎。而她的工作室客戶日漸稀少,已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前些日子,鈴蘭已改投新的東家。老姑娘心裡充滿了失敗感,嘴上還不軟,臉上也是裝出的一臉不在乎,可一個人在黑夜的時候,就多半輾轉難眠。眼看著那一頭濃密的秀髮,一把把地脫落,髮梢漸漸變灰,又變白。
最怕的是過年節雙休日。看著別人一家其樂融融也罷,吵嘴慪氣也罷,都很熱鬧,自己卻是青燈照壁,冷雨敲窗,父母早已是過世的人了,兄姐們也早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回回買了禮物拎了去,人家卻並不稀罕。只在嘴巴上透著關心。她心裡明鏡兒似的:即使她明天就死,他們的眼裡也未見得能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漸漸地她也去得稀了。
當然,在一個單身女人的日子裡,也免不了那些糾纏和騷擾,還有染黑肺葉、染黃手指的香菸,安眠藥和上網聊天,但這些只佔她生活極少的一部分,而大部分的時間,她總是在半夜裡醒來,與黑暗對視,或者撫摸她的塔羅牌,因為所有的塔羅牌都有一個特性,它需要不斷地撫摸,否則,你就無法把靈魂賦予它,它就不準,換句話說,你不撫摸它,它就死了。
塔羅牌還有人撫摸,比我還幸福呢。她悲哀地想。
然而現在要過的可不是一般的年節假日,這是世紀之交的千禧年啊!千年等一回,她可不想在千禧之夜仍然像個孤魂野鬼似的獨自在家,面對著那臺新買的蘋果機。那樣的話,她真要瘋掉了。可四周如此靜謐,好像這個世界已經徹底把她遺忘了。
她試探性地打了幾個電話,人家顯然都有安排了,話裡話外都透著喜興,誰也沒真的惦記她,誰也沒真的想和她一起過千禧之夜。她味同嚼蠟地吃著泡麵,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飯的興趣了,人也瘦了許多。她想不明白,怎麼自己就這麼沒人緣兒呢?反省再三,的確有些事做得讓人不待見,攏不住人,譬如鈴蘭,雖說過於伶牙利齒了些,到底在大事上還是幫得上自己的,可自己心裡怎麼從來就沒看上過她呢?是嫉妒?因為她年輕漂亮?不不,她年輕是真的,漂亮可談不上,面板黑,還黑得不均勻不透亮,黑得發烏,臉上又抹了厚厚的粉,越發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她常常奇怪自己的助手又沒生過孩子,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大棗核兒?而且她那身肉是減不下去的,不是一般女人家的暄肉,那是運動健將式的肌肉,五官自然是端正的,可是既不美又不媚,整個一個鐵姑娘戰鬥隊。當初老姑娘接納了她,不過是因為她做事精明能幹,嘴又嚴,又懂得她的心思,天生就會一套熱絡,用話撓人,總撓到人的最癢處,她要想把誰搞掂,幾乎沒有失手的時候,且既不用色也不用財,這才是真正的硬功夫,老姑娘看中的就是這點,可她從來沒真正相信過這個棗核形黑女人,甚至在潛意識中對她有種莫名的恐懼。有一天晚上,她夢見鈴蘭手持利刃向她扎來,她英勇地奪過刀,一刀一刀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