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父親的死亡的聲音:那是樹頂上無聲無息的鳥兒帶來的平靜。
他去世後,平靜的確降臨。那是她靈魂中感到的平靜,美極了;我想重複一遍:那是樹頂上無聲無息的鳥兒帶來的平靜。隨著時間推移,父親的遺願越來越清晰地從寂默中透出,宛如森林深處傳來的獵號聲。他的饋贈要告訴她什麼呢?活得自由。想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他自己從未敢這麼做。為此,他給了女兒放膽去闖蕩所需要的一切。
自從結婚後,阿格尼絲便失去了一切獨處的樂趣:工作時,她一天八小時與兩個同事呆在一間屋裡;回到家,那是四間一套的公寓,但是,沒有一間屋屬於她:一大間起居室,夫妻倆的臥室,布瑞吉特一間,還有保羅的小書房。每當她抱怨,保羅就說她可以把起居室看作是她的屋子,他答應(其誠意不可懷疑)他和布瑞吉特都不會去打擾她。可是,在這間擺放著一張餐桌、八把椅子,專供宴請賓朋的屋子裡,她如何能感到踏實自在呢?
也許現在該明白為什麼那天早晨保羅離家之後她感到非常高興,而且為什麼她走過客廳時要輕手輕腳,以避免布瑞吉特的注意。她甚至喜歡那反覆無常的電梯,因為它能使她有片刻的獨處。她還盼著開車,因為汽車裡沒有人同她講話,也沒人看她。對,最重要的是沒人看她。獨處:甜蜜地擺脫一切目光。有一回,兩個同事都歇病假,她獨自在辦公室幹了兩星期。她驚奇地發現一天下來竟輕鬆得多,此後她懂了,外人的目光是將她壓至地面的重荷,是吸吮她力氣的吻,是在她臉上鏤刻皺紋的鋼針。
早晨醒來,她從新聞廣播中得知,一名年輕婦女因實施麻醉不慎而死於極其簡單的手術。三名醫生受審,一個保護消費者協會已經建議將來一切手術都應錄相,電影膠片永久儲存。人人歡呼這一建議!我們每天都被成千上萬的目光刺中,但這還不夠:最後總有一道目光一刻不停地盯著我們,跟我們上街,到樹林裡,看醫生,上手術檯,上床;關於我們生活的實照,直到最後一個細節,將被存檔備用,隨叫隨到,供法庭調查,或供公眾消遣。
這些想法重新喚起她對瑞士的嚮往。實際上自父親去世後她每年都要去兩三次。保羅和布瑞吉特說到她這種情感保健方面的需要總帶著寬容的微笑:她去清掃父親墳上的落葉,在瑞士旅館中,透過寬敞的窗戶呼吸新鮮的空氣。但他們錯了:即使那裡沒有她的情人,瑞士之行也是她深刻而系統的背叛他們的行為。瑞士:樹頂鳥兒的歌。她夢想有一天能呆在那裡永遠不回來。好幾次甚至已去看過出售或出租的公寓,甚至已想好給他們寫的信,告訴女兒和丈夫儘管她仍舊愛他們,但她已決定獨自生活,離開他們。不過,她懇求他們經常給她寫信,因為她希望他們萬事如意。這一點是最難表達、最難解釋的:她想知道他們的情況,即使她毫無看他們或與他們住在一起的願望。
當然,這些只不過是夢想。一個理智健全的女人怎麼會放棄幸福的婚姻呢?可是,遠處傳來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不斷打破她婚後生活的平靜:這是獨處的聲音。她雙目緊閉,聆聽來自遙遠的森林深處的獵號聲。那些林中小路,她父親正站在一條路上,微笑著,招呼她同行。
7
阿格尼絲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等保羅。他們的下一個節目是法國人所謂的diner en ville ②。她一整天沒有吃東西,覺得有點累,於是她隨便翻著一本厚雜誌,休息一會兒。她沒有精力去讀文章,只是瀏覽圖片,那一頁頁的彩照。雜誌的中頁報道了一次航空表演中發生的慘劇。一架飛機起火墜毀,衝進了觀眾席。那些照片很大,每一張佔了一整頁。照片上的人們驚恐萬狀,四下逃散,燒焦的衣服,灼傷的面板,從人體騰起的烈焰;阿格尼絲不由自主凝視著這些照片,想象那攝影師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