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更多更深。一九八一年,我用筆名寫了巴老的第一篇短文(即《永遠不能忘記的四句話》)。發表後,有一些報刊轉載。上海的《兒童文學選刊》要我寫作者簡介,我怕“露餡”,不敢寫。可是,在成都市少年兒童開展“向巴金爺爺學習”的活動中,一家報紙未與我商量刊載了全文,並把筆名換成本名,在姓名前還加上了我的職務。我大有被“曝光”之感,頗為尷尬。既如此,就豁出去了,反正我寫的是事實,沒有瞎吹,文責自負。以後乾脆用本名寫有關巴老的文章。幸好巴老知道這個過程,沒有就此責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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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1)
巴老很看重做人。一九四一年,他教我“說話要說真話,做人得做好人”。事隔五十二年,一九九三年我去杭州看望巴老。臨別前一天下午交談,他第一句話就說:“人各有志,最要緊的是做人。”巴老這句話,我當成家訓,請人書寫為橫幅掛在牆上。
巴老對我,更多的是身教。我講一些主要的感受:
一是巴老“即使餓死也不出賣靈魂”的骨氣。我一九七三年悄悄去上海看望巴老,最使我吃驚的變化是:巴老滿頭白髮。它印證了巴老在“文革”中,精神和肉體上所受到的迫害。給巴老加上各種罪名,在全市電視大會上批鬥。十四卷《巴金文集》被打成“邪書”。巴老的家幾度被抄,六、七間書房被封,全家人擠在樓下居住。小棠被下放到安徽農村當“知青”。稿費存款被凍結,只能領取生活費。我問巴老生活上有無困難?他說:“已經告訴姑媽,必要時可以像我早年在法國一樣,只吃麵包。”巴老的夫人蕭珊在磨難中患癌症,因得不到及時治療而離開人世。我在照片上看見蕭珊媽媽全身蓋著白布床單,巴老穿一件短袖襯衫,左袖上戴著黑紗,兩手叉著腰,低著頭在哭泣。我突然感到自己也到了現場,和家人一起給蕭珊媽媽告別。
這次見面,令我最寬慰的是:巴老身體健康,精神未垮。儘管我們不敢深談,我能感受到他十分關心國家民族的未來。他在家裡翻譯赫爾岑的書——明知無法出版,只為送給圖書館,供人參考。以後知道,巴老每天翻譯幾百字,彷彿同赫爾岑一起在十九世紀俄羅斯的暗黑裡行路,像赫爾岑詛咒尼古拉一世的統治那樣詛咒“四人幫”的法西斯專政。巴老當時平靜從容的態度,表現了他“威武不能屈”的硬骨頭精神,也就是他重新提筆所寫的第一篇文章所說:“我即使餓死,也不會出賣靈魂,要求他們開恩,給我一條生路。”
二是巴老一生的信念: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而不是索取。粉碎“四人幫”不久,巴老患帕金森氏症,幾次骨折,舉筆重千斤。巴老在與疾病作鬥爭的同時,一直堅持寫作。我工作過的四川人民出版社,陸續出版了四本《巴金近作》和《巴金選集》(十卷本),最後一本近作結集《講真話的書》,包括了他重新提筆後的全部著作(共八十多萬字),深知他所付出的心血。八十年代末,巴老曾對我說,在他做完工作以後就休息,好好地看武俠小說。可是,天知道何年何時才是他做完工作的時候?我多次勸巴老要把健康放在第一,而他一再強調:“如果不工作,生命就沒有意義。”我們還為此辯論。我說“人有不可迴避的自然規律”,他已做了很大的貢獻,即使不能工作,他的“健在就是力量”。巴老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說冰心健在對他就是力量,但他實際上仍像“春蠶”吐絲一樣地工作,說自己“已死絲未盡”,編《全集》和《譯文集》,艱辛地為此寫跋。巴老甚至希望能再活一次,重新學習,重新工作,把全部感情獻給他熱愛的讀者。當我六十歲快離開領導工作崗位時,他笑著對我說他“六十六歲才進‘五七’幹校”。我知道:這是他對我的啟示和鼓勵。
巴老是作家,完全靠稿酬養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