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唯一的目的吧,先前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擺出一副商販模樣,就是在為這最後一句做鋪墊。
吳節也留意了。
陸炳突然吃力地俯下身去,奇蹟般地從那堆書稿中找出一封信來,用手撫摩了半天,才道:“這封信正要發去揚州,臣已經招集陸家中的長輩們商議過了,已簽字畫押,只需送出。就即刻生效。臣想請聖上垂憐,準了臣這最後一個請求。”
嘉靖卻沒先去問這封信中究竟寫了什麼,反吃驚地說道:“陸炳,你不是眼睛瞎了嗎,怎麼能從這麼多書稿中將這封信挑出來,不會是假裝的吧?”
陸炳慢慢直起身來,卻道:“陛下慎言。”
大約是生命力正在不斷流失,陸炳身上的汗水更多,額頭上已有白氣騰起。
這樣的情形充滿了喜劇效果。完全不像是在與彌留之人告別。
吳節忍不住想喊一聲:要死人了。嚴肅點!
他插嘴道:“陛下,陸公是真的瞎了。目盲之人。耳朵卻最精靈。此刻外面風大,清風入室,翻動書頁,每本書的分量不同,材質不同,聲音也不盡相同。普通人是聽不出來的,但陸公卻能分辨無誤。”
陸炳將頭轉向吳節,微微點頭。
嘉靖“哈!”一聲:“明白了,這封信被風吹動的聲音同其他書不一樣,很容易就能找出來。吳節,不錯啊,夠細心的,細心也是一種才能。”
陸炳也微笑起來:“正是如此,陛下,臣現在只覺得神清氣爽,前所未有的受用,只怕是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
他倒催起來。
嘉靖哼了一聲:“你急什麼,朕還沒離開,你還不到死的時候。接著說,這是最後一個請求,如果沒問題,朕就準了。”
“多謝萬歲。”陸炳聲音清朗起來:“今年過年,陸暢身為陸家嫡孫,竟無故不來京城給長輩請安,甚至連一封信也沒有帶回。如此頑劣荒唐,不忠不孝的孽障,枉自批了一張人皮。我陸家族中長者公議,決定開除陸暢的族籍。陸爽,為逃婚,離家出走,致使我陸家家聲大損,人人蒙羞。上報順天府衙門,一併開革出籍,從此陸家與這二人再無關係。”
“啊!”吳節驚得目瞪口呆。
“你果然是想保住陸家的一條根苗啊!”嘉靖提起如意,定在半空,良久,卻順手扔給了吳節:“朕心如鐵,朕心如鐵,卻再下不去手,罷罷罷,準了!”
隨即起身,大步走出房去。
一陣沉鬱的歌聲響起:“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訊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賤彼貴;通人大觀兮,物無不可。”
世界就是個大爐子;命運是燒火的工人;陰陽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爐子中被冶煉一樣。
或如佛家所言:萬物皆苦。
“陸公,吳節走了。”吳節忙拱手:“陸公……”
卻見陸炳柱著柺杖站在門口,眺望著嘉靖遠去的方向。
外面是星斗滿天,那雙已經瞎了眼睛裡竟有亮光閃動。
也不知道是星光,還是淚光。
人卻不動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君王意
在鍾門房的帶領下,嘉靖和吳節又走過彎彎曲曲的路,出了陸府。
夜已經很深了,嘉靖還在前面大袖飄飄地走著,且歌且吟,長歌當哭。
從筒子河那邊吹來的春風帶著濃重的水氣,將一切都籠罩在這微潤的氛圍裡。
那天上的星星依舊璀璨,閃爍在這一時空的北方天空。
浩瀚無極,日月為乘,陰陽為輦。
但陽春的氣息卻無處不在,河畔的楊柳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