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懼。兒子、兒媳也老大不小,縱使和自己一起奔赴黃泉,也是路上打個伴多個照應,沒有丁點遺憾。但是,孫子們卻要活下去,他們才來到這個世上不久,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更不知曉活著的快樂。所以,為了孫子們,即便自己已近油盡燈枯,仍會撕掉臉皮放下尊嚴,出來乞討要飯。一切都是為了孫子。
出來之後,老太太才知道自己估計了這場饑荒的殘酷性、長期性,卻沒有估計到它的迅速性,及廣泛性。本村只不過剛剛青黃不接,雖然眾人已有忍飢挨餓,但好歹還能吃糠咽菜敬活著。初始往北,不時聽到陣陣吹打的哀樂聲,田間的送葬隊伍是緊密相連。再往北,則是出殯的隊伍漸多,哀樂的聲音漸小,送葬的人數也是越來越少,越來越沉默。死人太正常都死不出新意;死人陽太多,都輪不上鼓樂手。也許鼓樂手早已死亡。
老太太腆著臉皮,克服羞愧的心理,向沿街各路的人們伸出了乞討之手。但大家要不是隻給她一碗清水,要不然就指指嘴巴,那意思是自己都沒有東西吃,哪還有多餘的東西給她呢?
39乞討
朝正已知道不是出來走親戚了,而是做著曾和小夥伴一起嘲笑過的要飯活計。開始幾天,他還耿著腦袋走在前面,對奶奶不理不睬,後來見自己吃煎餅時,奶奶總不吃,只喝幾口涼水,才又懂事地回來攙著奶奶一起走。
祖孫倆已出來快兩個月了,光禿的樹枝本該萬嫩吐綠,可此時依然落井下石地乾枯一片。雖然她們竭盡全力地節約再節約,那所謂全家一大半的口糧還是沒有能堅持半個月。這一週,她們最好也只能乞討些號稱玉米糊糊的清水湯。李劉氏餓得兩眼發昏、步履蹣跚,灰白的衣服上汗跡斑斑,灰塵片片。朝正也一步三搖,前兩天他還連哭帶喊著餓,這兩天是話都懶得說。本來還算妥順的小鋤頭亂糟地頂在頭頂,面色灰乎乎、黃泱泱的一片。好象皮肉已不生長,顴骨卻喜人的外凸。原先撲靈閃動的眼睛,現在生氣式的半天也不轉動一下。
朝正攙著奶奶亦步亦趨。說是攙著奶奶,其實是半拖半掛在她的胳膊上。
孫子雖然還能夠走動,但自已好象已然堅持不下去。老太太悲哀地想。老了就是老了,這幾百步的路程,她就有好幾次想躺倒不動,要死也希望能在臨死前安穩舒適地睡上一覺,最好是在睡夢中就去相見老伴。
“歇歇”老太太再一次感覺有想躺倒不起的衝動,就趕緊叫孫子停下。朝正聲也不應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撲通一聲向後倒去。
“朝正”老太太嚇了一跳“快起來。”
小朝正已閉上的眼睛半睜了下,又閉合了。
絕對不能在這裡停下,一停祖孫倆就算交待在這了。不行,不行,我得帶著孫子回去。我死了沒關係,但孫子一定要活著回去。
老太太驀然有了力氣,她一把拉起了朝正。朝正象只散架的風箏任由奶奶拖曳著,已汙垢了的深藍小褂左右飄擺。
“乖孫,奶奶給你要饅頭吃啊。”老太太邊說邊拖著孫兒往左首的一座大院走去。朝正聽到“饅頭”有了點力氣,支起了身子,仍微閉著眼牽上奶奶的衣角。
院牆上刷著激昂奮進的標語,斑駁剝落地奄奄一息,兩扇鋼筋鐵骨的大門,七扭八歪著鏽跡斑斑。這是一所廢棄的國營養豬場,豬早被搬運到別處,就算剩這,也逃不了附近饑民的大口。老太太半拖著孫子從豬圈搜尋到平房,又從平房搜尋到倉庫。偌大個倉庫空空如也,只有牆角散落些土坯。別說沒有,就算有什麼吃的東西,又怎麼能輪得到她們?但是老太太仍然奢望著某個角落裡會遺落下一顆半粒的糧食或種子。這時,一粒種子就是一個生命。
轉了一圈一無所獲,老太太又轉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我們祖孫兩個難道真地要死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