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咎和殷天驕父子兩人在貞觀殿聊了很久。
殷天驕深刻意識到治理天下乃是需要成本,他總算明白皇權不下鄉的道理,更加了解到殷無咎為什麼會允許世家大族和地方豪族的存在,畢竟統治階級永遠不會消失,只會以另外一種身份而存在。
一個乞丐變成皇帝以後,那他身份還是乞丐嗎?
一個農民變成皇帝以後,那他身份還是農民嗎?
會變的只是人而已,不變的永遠是身份。
殷天驕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還想再次殷無咎跟請教:“父皇,您是如何看待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好的水質明明是魚兒生存的基本保障,為何還說水至清則無魚呢?”
“太子,你經常下鄉視察調查民情,應該知曉好的水質固然適合魚兒生存,但是魚類卻以水中生物為食,水過於清澈就代表著水裡沒有食物來源,長此以往自然就會出現水至清則無魚。”
殷無咎從容不迫解釋道。
殷天驕沉默片刻略微沉吟問道:“父皇,可我也見過水質汙染變得渾濁不堪,致使魚兒難以存活,那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太子,答案就在‘渾濁’這兩個字,若你能深刻理解漢家文化的博大精深,那你肯定就會明白這裡面的深含意義。”
殷無咎面帶笑容侃侃而談,他非常欣賞自家兒子始終保持著謙虛好學的姿態。
“渾濁?”
殷天驕一時半會無法窺探這兩個字的深含意義,他表現出虛心請教的態度:“還望父皇能夠指點一二。”
“行吧,朕就告訴你何為渾濁。”
殷無咎語重心長解釋道:“渾字乃是由水軍組成,代表勢力龐大已經無法控制,魚兒自然難以存活。濁字則是由水蟲組成,這些小蟲子無傷大雅,反而還能成為魚兒的飼料。”
此言一出,殷天驕頓時感到醍醐灌頂,他不僅開始認可自家父皇的垂拱而治,還意識到這是治理天下的最低成本。
殷天驕好歹也是太子儲君,他十一歲便出鎮幽州之地,又不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因此他對世間萬物有著清晰認識。
其一,做事是需要人。
其二,辦事是要錢的。
其三,借錢是要還的。
其四,賺錢是要人的。
其五,無論是維持現狀還是改變現狀,這都是需要管理成本的。
殷天驕逐漸意識到哪怕真能改由朝廷派遣官吏和衙役接管鄉里地區,不再放任本鄉人治理本鄉人,一旦無法維持高昂的管理成本,那麼整個國家的統治秩序就會土崩瓦解。
這也是為什麼殷無咎選擇垂拱而治,他大可效仿秦始皇和漢武帝那樣把所有權力集中在皇帝身上,以開國皇帝的身份鎮壓天下,兔死狗烹剷除所有世家大族、地方豪族、勳爵貴族、元從功臣等等。
這樣又能得到什麼?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後世朱元璋能把丹書鐵券玩成催命符,這也難怪明末清軍入關,大臣們還在那裡黨爭和內鬥,寧可雙輸,也不單贏。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民主是妥協的制度。
國家政治沒有妥協,那就只能以暴力衝突而收場。
民主制度或許不能取締衝突,但是能在暴力之外化解衝突。
以衝突始,以妥協終。
可笑也好,諷刺也罷。
和平共處只有幻想中的烏托邦才會存在,在紅眼與嘴炮中緊握手中利劍,反而都能達成妥協與諒解,而這才是人類文明的偉大之處。
殷天驕從渾濁這兩個字窺探到治國之道,他也明白皇帝既不是魚也不是蟲,而是海納百川的水,滋潤萬物而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