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他獨自一人走上寬闊的臺階(恰如歌德所描述的大幕上的莎士比亞邁步走向名人殿),手裡握著三株玫瑰。不一會兒,他躲開群眾的視線,獨自與六十四位顯赫人物的屍魂聚到一起,只見他陷入沉思,追蹤他的只有攝影師和攝影機的鏡頭,當然還有幾百萬法國人,他們透過電視螢幕,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電視上同時響起電閃雷鳴般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樂,他把玫瑰逐一擺放在三座事前選好的陵墓前。他像一位土建測量員,種下那三株玫瑰,作為這幢永恒大廈的標界,它們劃出一塊三角形地盤,在它的中央將營造起象徵他的不朽的宮殿。
他的前任是瓦勒裡…吉斯卡爾…德斯但總統,他曾邀請一名清潔工與他在愛麗捨宮共進早餐。這無非是多愁善感的資產者為了贏得普通民眾的熱愛,讓他們相信他是他們的一員而作出的一種姿態。密特朗沒有天真到想當清潔工的地步;(沒有一位總統能實現這一夢想!)他想摹擬死者。這確實聰明多了,因為死亡與不朽是不可分割的一對,如果誰的面相在我們心目中與已故某人的面相吻合,那麼他在有生之年就已經不朽。
我一向很喜歡美國總統吉米…卡特,有一次電視上看見他與一群工作人員、教練、以及警衛在一起慢跑,我覺得心中的喜歡幾乎達到愛的地步;誰知道他突然頭冒虛汗,因為疼痛臉色也變了,慢跑的同伴們趕忙扶住他:一次輕度心肌梗塞。慢跑本是為讓全國上下看見總統青春永駐,所以請來了攝影師。結果大家非但未看見朝氣蓬勃的運動員,反而看到一個上年紀老人的不幸遭遇,當然這並不是攝影師的過錯。
一個人渴望不朽,可是有朝一日攝像機將會讓我們看到一副咧嘴齜牙的可憐相——這將是我們記住他的唯一樣子,成為他拋物線似的一生留下的唯一東西。他將進入某種不朽,但我們將稱之為荒唐可笑。泰徹奧…布拉①是一位偉大的天文學家,但我們今天只記住了他的一件事:在一次宮廷晚宴上,他因為羞於上廁所而脹破了膀腕,死後作為為面子和小便而獻身的烈士躋身於荒唐可笑的不朽者行列。這同克莉斯蒂安娜…歌德完全一樣,她被永遠稱作一根會咬人的瘋香腸而躋身不朽者之列。小說家中與我最新密的是羅伯特…穆西爾,一天早晨)他死於舉重練習。所以,我練舉重時便不停地測量脈搏,生怕倒地死去,如果同我敬重的那位作家一樣,手持扛鈴死去,那麼,我就成了一名偉人摹仿者,由於我的難以置信的狂熱和盲從,我將立即加入荒唐可笑的不朽者的行列。
① 泰徹奧…布拉(1546…1601),丹麥天文學家,著名天文學家凱卜勒的老師。
3
如果設想,早在魯道夫大帝①時期就有了攝像機(正如使吉米…卡特不朽的那種),皇宮盛宴被攝人鏡頭,只見泰徹奧?布拉在椅字上扭動,臉色刷白,雙腿時而夾緊時而放鬆,直盯著天花板翻白眼。如果他意識到還有幾百萬觀眾在注視他,他將更加感到痛苦,而他所在的不朽聖殿走廊上的笑聲,將聽上去更響。人們一定會要求這位著名天文學家羞於去撒尿的鏡頭每年除夕重播一次,因為人人都想開懷大笑,而可笑的東西卻太少了。
這使我產生一個問題:攝像機時代的不朽人物是否產生了變化?我可以毫不遲疑地回答:基本上未變;因為攝影鏡頭早在它被髮明以前就已存在,它的非物質化的本質早就存在了。即便沒有鏡頭對著,人們的表現與他們被攝入鏡頭時是一樣的。歌德那時候並沒有一群攝影師圍著,但是,從未來深處投射出的攝影師的影子卻已把他包圍。譬如,在那次著名的進謁拿破崙的過程中,就曾發生這種情況,當時正處於權勢顛峰的法皇把歐洲各國首腦召集在艾福開會,要他們同意他與俄國沙皇之間劃分的勢力範圍。
拿破崙是一位真正的法國人,他並不願意看到數十萬人去送死,他希望